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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天魔童子纵然再疯, 再胆大, 也不能真的要净涪的命。
左天行可是看得清楚。
而恰恰相反, 那位天魔童子不论是清醒还是疯魔, 怕都不会放过他。
因为左天行跟景浩界世界、景浩界天道之间的联系太过紧密了。
那童子这些年来,对他确实是扰而不杀, 仿佛是没有对他生出杀心、杀意的模样, 可那也只是仿佛, 只是假象。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假象, 也不过是因为那童子没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信息。而一旦那童子知晓了内情, 他确实也有可能像左天行方才所说的那样——将目光从左天行和净涪两个小辈身上挪开, 转向无边竹海。
不论他是要跟无边竹海联手,还是敌对,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左天行、净涪甚至是景浩界世界都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可这只是一种相对乐观的猜测。
而除了这一种可能之外, 另一种可能则是——他会放开一切顾忌, 全力出手『逼』迫景浩界,以达成他『逼』出那位的目的。
左天行重回这个世界不过二十余年,在这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他真正和那位天魔童子交流的机会其实没有。可这不代表他就不了解那位天魔童子的作风了。
那位天魔童子已经几近疯魔了, 谁都不知道他现在还剩余多少理智, 也不敢去赌他会不会给景浩界世界、天道和他们一条生路。
皇甫成可是他的分神转世, 可是皇甫成的情况如何, 左天行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连自己都能『逼』迫, 连自己都能舍弃,谁又还能指望他对别人持有足够的善意?
左天行没有这样的妄想,世界没有,竹主自然就更没有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竹主在无边竹海里旁观了这么久,也一直在当缩头乌龟。
竹主不想找出那位吗?不想将那位迎回景浩界,迎回无边竹海吗?
他想的。
他也知道他如果能跟天魔童子联手,他能更轻易达成他的目的,可他信不过天魔童子。
对于左天行的说法,净涪本尊心里是不赞同的,他摇了摇头。
可左天行自说出那句话之后,就自顾自地沉入了他自己的思路里,没注意看净涪本尊的反应,一时竟就错过了。
净涪本尊也不想跟他争这个,便就略等一等,等到左天行冷静下来,他才又开口说道:“你的处境很危险。尤其是在这一次被阻拦之后,你的境况更加危险。”
如果说天魔童子在早先时候还能保持相对克制,那么在经了这一次的拼斗之后,情况就很难说了。
左天行沉默了下来。
这是个事实,他们都很清楚。
一整个景浩界世界,都没有谁能拍着胸膛说自己绝对能够保下一条命来的。哪怕是
左天行这才真正地破开那层蒙眼的『迷』障,看见净涪的处境。
他面上一时有些尴尬。
“而就算是我,”净涪本尊并不在意,他淡淡开口,毫不避讳地将事实明白说道出来,“也不是真的就能够留下这一条命来。”
净涪这一世背靠佛门,得佛门世尊青眼,得亲授真经,看似不会有丧命的危险。
可是出了景浩界世界之外再看诸天寰宇,诸大、中、小世界中,真就没有一个世界有佛门子弟被世尊看好吗?诸天寰宇历史中,真的就没有一个被世尊看好的佛门子弟半途夭折,身入轮回吗?
世尊的青眼,真的就代表了道途有成?
不见得。
道途,终究是修士自己走出来的。走的是哪一条路,能走多远,与有没有人护持照拂,可没有绝对的因果关系。
诚然,身后有大神通者照拂,确实能消去许多为难,但也只是为难而已。
脚下道途的险阻与艰难,到底还得修士自己步步趟过。
左天行面上的尴尬又更浓郁了几分。
净涪本尊视若无睹,只问左天行道:“你可愿意走这一趟?”
左天行沉默了一下,不答反问道:“你刚才说你不愿意,为什么呢?”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你自问,你就真的愿意?”
净涪本尊可不相信左天行心里是真的愿意的。
不可能。
哪怕他们两人不过出身小千世界,也真的跟天魔童子间隔着天堑一样的修为差距,可是要说到心气,净涪和左天行两人谁都不比别人少。
他们能看清现实,也可以暂时隐忍,但真要叫他们折节,却是不能。
如何都不能!
左天行又是一阵沉默。
半响后,他答道:“可以。”
净涪本尊向着左天行抬起右手。
他那摊开的手掌上,赫然又是一片混沌岛屿的通行符箓。
左天行探手取过,向着净涪本尊点点头。
净涪本尊合掌,向着他一点头,便就转身,步步离开。
左天行回了一礼,然后站直身体,看着净涪本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到得净涪本尊的气息彻底远去,左天行手中剑诀一引,紫浩剑剑光顿时暴涨。
左天行合身一扑,紫浩剑剑光带着左天行一道,飞入虚空中。
混沌岛屿的另一处,也在调整修养的聂云霁忽然停□□内真元的搬运,睁开眼睛望入虚空,正正看见那一道相当眼熟的紫青『色』剑光御空而去。
聂云霁眼波一动,一缕黑『色』的烟雾飘出,须臾间扩散至整个眼球。可是他却没有动手,就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的指令。
天魔童子就趴在黑莲莲台上,久久没有动静。
侧旁的诸位天魔童子察觉到他的异样,几番目光交流,然后就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无执童子仿佛死了一样,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
聂云霁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也就垂落了眼睑,遮去那黑洞洞的眼睛,继续搬运体内真元流转周身百骸。
与聂云霁一般动作的,还有许多散落在混沌岛屿各处的修士。
净涪本尊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那道遁走的剑光。剑光在虚空中留下的痕迹很快就散去,还只剩下一片空茫。
那剑光痕迹散去之后,净涪本尊也没收回目光,而是转向了另一侧虚空。
而那个方向,恰好就是鸿闻界那柄巨大剑器的位置所在。
净涪本尊看得半响,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勾勒出了一个剑形图案。
图案自净涪本尊指尖成形,就在净涪本尊身前拉开一片蒙蒙的亮光。
光幕牵引下一道气息,而待那道气息稳定之后,光幕中传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皇甫成。”
净涪本尊眉眼间的漠然淡去了两分,他道:“安元和。”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顿,再开口的时候,那仍然低沉的声音落在人耳朵里,就平白渲染出了两分笑意,“皇甫成,你去当和尚了?”
净涪本尊面『色』不变,语气间也没有什么波动,他道:“小僧法号净涪。”
安元和轻咳了一声,才应声道:“净涪比丘。”
净涪本尊没有说话。
安元和也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至于他沉默的那一小会儿,是不是去平复他心底的笑意,净涪本尊和安元和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多说什么。
须臾工夫之后,还是安元和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有什么事?”
真不是安元和问得直白,而是在他们这里,皇甫成行事就是那样直白的。
净涪本尊也不和他多言,开门见山道:“小心你那徒孙聂云霁,他的剑心被天魔侵蚀了。”
“天魔?”安元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他问道,“那天魔跟你是什么关系?”
净涪本尊依旧没有遮掩,“有仇。”
鸿闻界的那柄巨大剑器上,安元和的眉头陡然皱起,一道无匹剑意从他身上冲出,向着四面八方宣泄而去。
“大仇?”他问道。
净涪本尊微微颌首,也应道:“大仇。”
杀身之仇、阻道之仇,大仇。
“我明白了。”安元和点头,又问道,“可需要帮忙?”
净涪本尊摇头,很直接地道:“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安元和不再说话了。
散去剑印之后,安元和收拢身上剑意,完全没看身侧那些被剑意冲撞得或成粉末或破败残损的物什,抬手敲了敲他身上挂着的一枚小钟。
钟声尚未停歇,阵禁之外就有一人垂手躬立,向着他的方向应答道:“师父。”
安元和冷声道:“聂云霁的剑心被天魔侵蚀,你将他带回来,暂且封去六识,待我等回归宗门之后,再令他入剑冢静修。”
那人听得这番命令,心头一紧,但当他眼角余光瞥见安元和周围状况的时候,他顿时又收敛了心神,垂首应声答道:“是,弟子领命。”
聂云霁的事情,自净涪本尊和安元和联系过之后,他就再没关注这件事,而是转身回到了杨元觉布设下阵禁的那座山谷。
他才通过大阵,便见到了阵台上正睁眼望向他的杨元觉。
杨元觉上下打量得他一眼,问道:“你出去了,外间情况怎么样?”
净涪本尊走上台阶,还在阵台上他先前的那个位置上落座。
“不怎么样,但混战已经开始了。”
事实上,这也很正常。
在混沌岛屿开启之初,从各个世界外落入这座岛屿的修士都想要寻找结出的天地源果,也没想多生事端错失机会。可现在不同,天地源果大多已被人带走,哪怕这座岛屿还没有关闭,天地源果的数量再如何也比不得岛屿初开时候的模样,一众还没有离开混沌岛屿的修士们就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开始跨世界的“交流”。
杨元觉打量了几眼净涪本尊,挑了挑眉,面上故意带出了几分诧异,“你居然没掺和进去?”
净涪本尊仿佛看白痴一样地看了杨元觉一眼。
以他现在的这个处境,若还要掺和进这些混战里,是嫌自己日子太过平和,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汹涌波涛?
他若真是这样想,那天魔童子会很乐意代劳一下。
杨元觉“哈哈”笑了两声,目光漂浮了一阵,才问道:“那你干什么去了?”
净涪本尊将目光收回,淡淡地道:“去找左天行了。”
杨元觉应了一声:“哦。”
净涪本尊又道:“我还找了安元和。”
杨元觉打点起几分精神,转眼来看他,“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聂云霁剑心被天魔侵染了,叫他注意一下。”
杨元觉刚刚打点起来的精神又消散了。
聂云霁那小子,讲真,杨元觉是真不怎么看得入眼。听得是他,他也就没了兴趣了。
净涪本尊目光扫过杨元觉侧旁,盯着他面前那一片干净整洁的地面半响,然后抬起眼睑,盯紧杨元觉,“你研究出什么来了?”
杨元觉满脸倦『色』,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哪有那么快?早着呢,先让我睡一会儿。”
净涪本尊眯着眼睛看了杨元觉半响,声音平平的,没有丝毫异样,却让杨元觉浑身一个激灵。
“你想睡觉了?”
杨元觉惊吓也似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看了净涪本尊一眼,又很快撇开目光。
“也也没啦,啊哈哈哈”
净涪本尊不和他打哈哈,只跟他说道:“那么,是多少?”
杨元觉吞了吞口水,老老实实应道:“也,也就是一个符文而已。”
净涪本尊收回目光,“嗯,你睡一会儿吧。”
杨元觉没想到净涪本尊会是这么个反应,仿佛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净涪本尊转眼回来看他,问道:“不睡了吗?不睡就”
“睡!”在净涪本尊说完他的话之前,杨元觉一个字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然后就将他自己的身体摊在软榻上,呼啦的一下拉起锦被盖上,“我睡了,你别说话。”
净涪本尊也闭上眼睑沉入定境。
事实上,杨元觉成功研究出一个符文的进度已经出乎净涪本尊的意料了,只是杨元觉自己不觉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杨元觉的这番表现,一时也让净涪本尊生出了几许怀疑。
是不是多年时间不见,他低估了杨元觉的实力?所以,他其实还可以再提高一下标准?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净涪本尊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就被净涪本尊自己打散了。
杨元觉的疲『色』虽然不太明显,但净涪本尊也都是看得到的,自然知道他是真的累了,并不是往常时候他拿来偷懒拿来敷衍的借口。
其实还是要好好地谢一谢他。
净涪本尊心底最后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意识便彻底地沉入定境之中,再未将外间的诸般情况收入眼里、心中。
净涪本尊沉入定境的时候,左天行正行走在混沌之中。
他那超乎寻常的专注和警惕,甚至都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可一直到他站到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也没见从哪一个角落里探出一个大手来拿他。
左天行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