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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皇甫成如何崩溃癫狂, 净涪本尊也都还是岿然不动。
皇甫成用尽浑身力气之后, 再站不稳, 身体开始摇摇欲坠。若是往常时候, 他顾忌着对面的净涪,就是硬撑也必定要撑出个模样来。但现在, 他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
他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溅起些许浑浊的泥水。
泥水飞起又落下, 有的激起了点点涟漪, 有的就落到了皇甫成身上, 再给他原本就肮脏不堪的衣物上添上点点泥水痕迹。
那激起的涟漪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可这些落到他身上的泥水痕迹却就留了下来。
皇甫成在地上躺了很久,净涪本尊也没催他, 还安静而泰然地站在秘境之外的虚空上。
虽然魔子秘境接纳了一众魔门子弟之后便就关闭,且还得等到十年后才会再度开放,平常时候根本没有别的动静, 但这并不就代表魔门各宗各派的大修士们不会多在意头顶上的那一个魔子秘境了。
恰恰相反, 他们,包括魔门各宗各派的内外弟子、杂役仆从,总会时不时地抬头往上方张望,或是以此取乐, 或是想要从魔子秘境里的那些人动作中学习到些什么。
魔子秘境真灵韶旬也是闲得无趣, 便想要撩拨魔门一众修士, 每日里总会挑出三五刻钟的时间开放魔子秘境。
这开放魔子秘境并不就是说开放秘境出入关卡让人进出, 而是说, 他会撤去魔子秘境外层自然衍生的『迷』雾,将魔子秘境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昭显于人前。
韶旬为的是取乐,至于后续会有什么影响又会给谁谁谁带来什么麻烦,他不会多在乎。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影响得到他。
而若是后续爆出来更大的热闹,那正好,还可以让韶旬再乐呵乐呵。
也正因为韶旬的这种恶趣味,闲暇时候就将自己目光往魔子秘境范围扫的,已经不仅仅只有魔门的一众修士了,范围直接从魔门扩张到了道门乃至魔门。而窥探魔子秘境,也堪称是一整个景浩界修士们不过时的休闲方式。
可饶是这样,作为一整个景浩界修士目光聚焦的中心地界,魔子秘境之外凭空站了一个人,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甚至连早知净涪动向的左天行,也只隐隐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可更多的,他就没有发现了。
不过左天行在往那点异样所在的方向看得两眼之后,就放弃了继续窥探,只专心于自己手头上的种种事宜。
他也很忙的好不好?一堆事情压在身上,忙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闲心思去窥探自己的盟友?
嫌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太牢固,想要往上面戳几个洞,他才会要这样锲而不舍地去挑衅净涪呢。
这里头的事情,包括左天行的态度,净涪本尊在最开始就知道了,但皇甫成不明白。不过这会儿,皇甫成也完全没有心思、心力去想这些。
他甚至连身体都没有支撑起来,任由自己像烂泥一样躺在泥泞里,也没有再理会识海世界里的系统。
‘系统’跳动了几下,界面里弹出一个个红『色』的警告。
然而,谁还在乎它呢?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垂眼看了看皇甫成,手指抬了抬之后,到底又被收了回去。
‘系统’终于安静了下来。
皇甫成却还是连眼皮子都不动一动。
皇甫成真不傻,他或许都说不上聪明,但在这十多年的世界排斥众人厌恶里走过来,比起当年来,他已经成长得太多太多了。
也因此,他才能听得出净涪话里的真实,也能看得出‘系统’种种反应背后遮掩的真相。
净涪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就是另有一个他,算计了当年的天圣魔君,夺取了‘皇甫成’这个肉身。
所以,他‘穿越’成了皇甫成。
所以,他带了一个‘系统’。
所以,哪怕欠下了大笔负分,哪怕任务一团『乱』麻,他也还能活着。
皇甫成眼神空洞漠然。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有一句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的话语从他的咽喉挤了出来。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净涪本尊还是无言。
皇甫成似乎也没想要从净涪那里得到回复,他甚至也没多在意净涪的答复。
“你以为你说了,我就会信吗?”
“只有一句话,你就想要我信你,呵,想得太美好了吧。”
他的声音渐渐清晰,但那话音里头,却几乎没有带上丁点个人情绪,完全就只是单纯地将这些话说出口而已的模样。
净涪本尊转开了目光,看向那自天边渐渐冒出点银白来的银盘。
这所有出口的问题,皇甫成自己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不必他再来多话。
银月上了中天,又自中天垂落到另一侧天际,到得最后彻底敛尽自身光华,消失在天的另一边。
取而代之的,是东方天际慢慢攀升的光耀大日。
直至日轮上了天中,魔子秘境里头的皇甫成才总算是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从干涸的泥地里爬起来,理也不理身上、脸上、发间沾染的污迹,目光望定终点处的净涪本尊,说道:“你这回过来找我,不是为了要回这个身份、这具肉身的吧。”
他确实是在询问净涪,但那话语里,也真的没有带上一点疑问。
“那么,你来找我,又为的是什么呢?”
净涪本尊重新移落目光看向皇甫成,眼底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平静。
皇甫成看着这样的净涪,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暴戾的冲动。
我的所有一切都被你顷刻颠覆了,为什么你还能这样的平静?!
你凭什么还能这样的平静?!
皇甫成心中那股暴戾的冲动不停涌动,耳边更有一种疯狂蛊『惑』的声音重复着响起,一遍遍撩拨着他仅剩无几的理智。
待到理智彻底崩散,一句句尖锐且刻薄的话语就以一种平静至极的速度从皇甫成的口中吐出,向着净涪本尊汹涌刺去。
“呵呵,净涪师父您纡尊降贵来这里走一趟,揭开底牌动用韶旬,怕为的是我背后的‘我’吧。”
“怎么,终于忍不住了,要对‘我’动手了?”
“你不是很能忍的吗?身份被人夺了,肉身被人夺了,可也还能笑着应对抢走你身份、肉身的我呢。怎么,不忍了?”
“想动手了?”
“你资本够了吗?实力够了吗?布局布好了吗?有胆子了吗?”
“别不是告诉我,你这回是被人触动底线了吧?”
“来来来,净涪师父你不妨再跟我说说,‘我’到底都做了什么,终于让你忍无可忍,选择直接动手了呢?也好让我了解了解,净涪师父你的底线到底都是些什么?”
“对了,这会子怎么只有净涪师父您一个人找上门,我那师兄呢?既然‘我’能招惹到净涪师父您,那我那师兄也脱不了才是。怎么不见他来?”
“他不是忙其他事情去了吧?”
“是杨姝?还是苏千媚,又或者是袁媛师妹?三位绝『色』美人的垂青,真是能让人血『液』沸腾,头脑晕胀的啊”
“嗤,被一个总能被女人冲昏头脑的人死死压了一头,‘皇甫成’这个身份和肉身也不怎么样嘛。也难怪净涪师父您身份被人拿走,有了更好的肉身和身份就连看都不多看原来的一眼了,丢得忎顺手了。”
如果真有人能将言语化作刀剑刺伤净涪,尤其是净涪本尊,这个人也绝对不可能会是皇甫成。
所以哪怕皇甫成的这些话理论上每每总能刺中净涪的痛脚,净涪本尊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静默地看着皇甫成,也不抬手封口,只任由他说话。
边听,他还边全不受影响地从他的话语中提取出他需要的信息。
杨姝、苏千媚乃至袁媛,这三个女子和左天行之间的纠缠更多的都在上辈子,在这辈子里,除却袁媛因为是左天行的同门所以和他有了相对较多的交集之外,杨姝、苏千媚和左天行之间的关联都在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里被左天行自己斩断了。就连袁媛,现下也都只是左天行的一个普通同门师妹,再多再深入的交集、来往,却是没有的。
前世与今生的这些不同,左天行很清楚,净涪本尊也一样明白,但皇甫成似乎是真不知道。
不过不论皇甫成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无知,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皇甫成是真的知道他们前世过往的。且他所借以了解他们前世经历的角度,不太像是那位天魔童子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而更像是
代入。
净涪本尊看着皇甫成,心底千般万种念头一个个快速掠过。
不,也不一定,或许是那位天魔童子特意引导来『迷』『惑』他们的呢?
皇甫成没察觉也或者就没在意那边净涪的反应,他还在宣泄一样地讽刺挑动着眼前这个人的神经。
“说起来,你这个身份、肉身倒也真好用啊。我能顺利拜入天剑宗,被陈朝收在座下,哪怕叛出了师门,也还能顺顺当当地转换根基,说来还真是全赖这具肉身的资质。不然,我怕是连天剑宗的门槛都没能跨入去。”
皇甫成絮絮叨叨神经也似地说了一大堆,净涪本尊也跟着听了个全。到得皇甫成缺水到口干舌燥停下来,净涪本尊才又抬手,往他那边递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想死吗?’
很单纯很直白的一个问题,没有带上任何警告愤怒的意味,却让皇甫成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沉默冷静下来。
净涪本尊也还是一般泰然地负手迎风站立,等待着皇甫成的反应。
夜幕降,月东升,还是等到了这一刻,皇甫成才再度开口。
“你要留我一命?”
同一时间,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天魔童子睁开了眼睛,往下方景浩界垂落目光,望定隔了空间距离的净涪和皇甫成,眼底有一层黑『色』的雾气丝丝蔓延。
而除了这位天魔童子之外,景浩界世界胎膜上镇守的那位天剑宗祖师、佛国净土那边厢本正待齐聚议事的一众景浩界佛门祖师,也都调转目光望了过来。
各方落定在两人身上的目光有趣味有探究有惊讶也有愤怒,但这会儿,不论是隐隐有所察觉的净涪本尊还是全没在乎的皇甫成,他们谁都没分出一个眼神去,只直视着对方。
皇甫成还再一次加重了语气询问净涪,“你,要留我一命?”
在‘我’都舍弃了我自己的这当口?如果‘我’不是舍弃了我自己,你怎么都不会在这时候找上门来的吧?
这会儿,净涪本尊还又往皇甫成那边送去了一条信息。
‘你的生死,我不能保证。我只能给你一个机会。’
皇甫成见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也都是硬实冰冷的。但当他看见第二句的时候,他的眼神真正的有了波动。
皇甫成知道,他很清楚很明白地知道,净涪说的是真话。
光只他识海里的‘系统’,净涪就不可能保证能从它手下保住他的一条命,更何况是站在‘系统’背后的‘我’。
而净涪所说的一个机会,呵呵,只怕也是轻薄如丝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