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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太爷静默半响, 才又低声与谢嘉睿说话, 全不介意侧旁还有谢家列祖列宗看着。
“今日, 那孙昌和薄婉君去找景瑜了没人知道他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但看样子,景瑜已经有决定了。”
他絮叨着, 眼底有些决然。
“我谢家对不起你, 对不起他”
如果那一次寿宴没有让孙昌见过薄婉君, 谢嘉睿不会死, 谢景瑜也还会是谢家三房着力培养的长子, 哪怕一时仕途黯淡, 也能有命等到东山再起之时。不至于会像现在一样。
“但我想,我或许可以给他谢家人没有的自由, 你曾经那么想要但就是没有得到过的自由”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重又和谢嘉睿说起吴国前朝后宫的那些事情。
“你在天有灵, 应是也能看见他们的。薄贵妃娘娘宠冠六宫, 但到底有太后压着,太后庇护皇后,庇护中宫子,贵妃娘娘再得宠再机敏灵巧, 也没能将凤印拿到手, 其子”
谢老太爷在祠堂里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天, 带了净涪回他那边院子的谢景瑜却只用一句话决定了他与净涪之间的因果。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锦囊, 将锦囊小心拉开, 倒出里面压袋的那片空白贝叶。拿着空白贝叶摩挲得两下,谢景瑜将它递给了净涪,道:“作为交换,我想跟在你身边。”
净涪没有接过谢景瑜递来的那片贝叶,谢景瑜有些奇怪,他解释一般地道:“我打听过了的,僧人身边也是会有一些跟随在他身侧修行的人的,他们一般被称为追随者?我想要”
他边说着,边将一直跟着那片贝叶的目光上挪,想要看看净涪的态度。
孰料净涪此时也正望着他。
谢景瑜眨了眨眼睛,还如先前一般,似能察觉到净涪的意思,他咧着嘴笑了笑,“你原来也是有这个意思的?”
“那倒真是好!”
他笑着,拿着那片贝叶的手也往上抬了抬,顺带也往净涪那边再去了一点。
净涪还没抬手接过,只看着他。
谢景瑜还笑:“这算是拜师礼了吧?”
他索『性』将贝叶往净涪手里一塞,便往后退得一步,端正了神『色』,向着净涪行了端正的拜师大礼。
当然,这所谓的端正的拜师大礼,并不是修士间的拜师大礼,而只是凡间学生初次与老师见礼时候用的大礼。
谢景瑜也不是不想用修士间的礼仪,但他不会,也没有见过,想学都没地方学,只能拿他见过的拜师礼凑数。
但即便是凑数的礼仪,谢景瑜也行得端正肃穆,一丝不苟。
净涪或者说净涪佛身也没拦,他稳稳站在原地,扎扎实实地受了谢景瑜的大礼。
识海世界中,魔身和净涪本尊也都严肃地看着。
直待到礼毕,净涪佛身给谢景瑜见面礼,魔身才有些不太真实地问道:‘我们这就收了弟子了?’
不怪魔身没有实感,实在是认认真真地数过两辈子,眼前的这个谢景瑜还是他的第一个弟子。
前世没有,今生白凌也不是,但现在,就有了这么一个?
净涪本尊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平平静静无波无澜地道:‘是学生。’
学生与弟子,还是有不一样的。
魔身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头,‘确实,他还只是学生而已。’
魔身承认谢景瑜悟『性』绝佳,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确实是有缘,但要他就这样承认这一个弟子,一时之间还是不能的。
哪怕他确实看他顺眼,也是不行。
魔身沉沉看得外间一眼,便自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背倚皇座静默。
除了同为净涪双身的净涪本尊和佛身之外,谁也不知道此时的魔身想了什么。但即便是净涪本尊和佛身,他们也没谁太计较魔身的态度,一人静坐识海中央静修,一人掌控肉身料理外事,忙活得随『性』。
纵然将新的一片贝叶拿到手,净涪佛身也没急着立时就将自己关入静室中体悟贝叶中的经义,他反和谢景瑜分坐两席,开始他们两人间的另类交流。
就如此时,净涪看了谢景瑜一眼,谢景瑜便老老实实地回答。
“老师有意收下弟子,并不就是弟子不能以拜师来作为交换那片贝叶的原因。”
“弟子觉得能跟在老师身边修学,已经足以满足弟子一切要求的了。犯不着再去想要些其他什么什么,要来也是没用,还会惹来很多麻烦”
拜了师之后的谢景瑜出奇的老实,不见平日里特意彰显的浪『荡』,反而是难得的通透。
他也不用净涪佛身多作示意,自己便与净涪佛身说了起来。
或许是平时少有人能这样听他说话,也或许是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真正的长辈,谢景瑜说得有些多。
“弟子跟随在老师身边,不论日后弟子能否修炼有成,或是完全就是一个庸碌无为空有一套理论的凡俗僧人,但想来,所有知道老师的人都得看在老师的面上,对谢府礼让三分如此,谢府无忧矣。”
谢景瑜没有看净涪,而是直直地望向前方,目光渺远,“谢府虽没教我,但它养了我,我保它无忧,便算是还它了。”
“我离开之后,当今的孙昌没了最后拿捏她的地方,她或许就能放手去做她所有想做的事情,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无论最后等待着她的是荣华还是灭亡,好歹算是有了个结果,不致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拖着”
如何说谢景瑜聪明呢?
这就是原因了。
虽他这十余年间被谢家人漠视,被作为当今国君的孙昌压制,他还是看到了被人层层掩盖的真相,看到了那些不得已和甘愿。
净涪佛身抬眼看了谢景瑜一眼。
谢景瑜没有发现,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那些压在他心头许久,但总也没有人能够或者是愿意听一听的话。
“我知道她曾经也不是甘愿的。”
即便只是数月的时间,但至少在那数月的时间里,那时的薄婉君是惦念着他与父亲的。
一场寿宴,前来贺寿的皇子一眼看上了新婚的谢三夫人,自此念念不忘。直到皇子登上皇座,君临吴国,他才真正地揭开了这份心思。
虽然君夺臣妻有违君道,说破天都没理,但君既是君,君权压下,谁又能和他说理?
于是,贬谪的谢三郎在赴任路上被『药』死,身怀六甲的谢三夫人薄氏在几番凶险之下,终于察觉到苗头,为了保下他,她甚至几度以死相『逼』。
“我都知道”
好不容易拼命生下他,厥死过去之后的她被娘家人从婆家抢走,婆家象征『性』地拦了拦,就再没有过问。
因为当今君王的那份心思昭然若揭,也因为他。
为了家族荣华,薄家将她更易身份送入宫中,为了谢景瑜小命,谢家眼看着她宫中沉沦。
她一人,纵有薄家支撑,纵有君王数年惦念,在宫里宫外的讥笑辱骂的目光中艰难生存。
是啊,薄贵妃入宫即承宠,位份不断拔高,直至如今有子有宠,荣光无限。但谁又曾经记得,当年那个只能为了幼子妥协的年轻母亲?
谁都不记得了,连薄贵妃娘娘自己都忘了。
是了,那个温婉贤淑的谢三夫人薄氏,早已没有了。
现在在皇宫毓秀宫里的那位,是薄贵妃娘娘。
“她不是她了,她早不是她了”
谢景瑜手里捧着的只是茶盏,但光只这一杯清茶,就已胜过万盏烈酒。
他醉了,所以在这里说着醉话。
现在的薄贵妃娘娘,心里有了孙昌,有了别的儿子,有了权力,有了富贵,她能留给他们父子的,只剩下一角记忆。
所以
“她可以出现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拿着我身上流的血来耍手段,问我要东西,要我偿还她的生恩”
“呵呵呵呵呵”
“她怎么就没要我偿还她曾经的忍辱负重?”
因为在如今的薄婉君看来,那些曾经的屈辱过往再不是屈辱了啊。
如果薄婉君在最开始就是自愿,就是和孙昌有牵系,那谢景瑜或许还没有那么伤心。但偏偏,薄婉君不是。
薄婉君是为了他才入的宫,为了他才成为了薄嫔。
他是最初的因由。
但可惜,最初不是始终。
人心变了,人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