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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见之后, 双方各自安坐。
作为主人家, 刘乐安先开口, 他和净涪说起了净行。
“比丘, 这个,就是我家在静宇寺中皈依修行的小孙子, 这些日子接了寺里的任务, 便从寺里出来, 暂且回家一趟。”
说到这里, 刘乐安顿了顿, 替净行守在净涪静室外头的失礼行为打圆场。
“他虽愚笨, 但却极敬慕比丘,回家后听得比丘在, 都不休息就赶到比丘修持的静室外守着,这一守就守了十数日。”
刘乐安长叹一声,看向又趴回净涪脚下的五『色』鹿, 道:“都和灵鹿差不多了。”
净涪点头, 很自然地将目光从刘乐安身上转向净行,最后一滑,望向五『色』鹿。
听刘乐安提到自己,五『色』鹿也才调转目光望了净行一眼, 最后冲着净涪点头长鸣一声, 证明刘乐安说的是实话。
净涪望向净行, 净行按捺住自己伸去挠头的手, 咧开嘴冲着净涪笑。
净涪也点了点头。
刘乐安见净涪的态度, 知晓他该是不讨厌净行,心里舒了一口气。
净行回想起刘乐安叮嘱他的话语,又望见净涪平静的目光,终于说出话来:“弟子守在比丘静室外头,并无他意,只希望能早日见到比丘。”
净涪又是点头。
净行松了口气,才又问道:“那那我我能问比丘几个问题吗?”
听到净行这么突兀的问话,刘乐安原本是该生气的,但这会儿他全都顾不上了,只摒住了呼吸望着净涪,等待着净涪的回答。
净涪勾起唇角,又是一个点头。
净行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但很快的,他就将这个笑容收起,板正着一张还没有褪尽婴儿肥的,很认真很认真地问净涪道:“我诵经、抄经的动作比别的师兄弟慢,背诵经文的时候花费的时间也比师兄弟们多,而且师父、诸位师叔伯,包括各位师兄弟,他们说的话,我很多都没办法理解”
“是”净行顿了一顿,才困『惑』地问道,“是因为我身有业障吗?”
刘乐安在一旁听着,也皱紧了眉头。
他不是为了净行在静宇寺那边的处境而皱眉忧心,他担心的是,净行怎么问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
这样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拿到净涪比丘面前来问吗?
他一时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提醒净行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但这会儿净行都已经将问题问出来了,他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希望净涪比丘没有因为净行的这个问题生气才好。
净行没注意到一旁刘乐安的表情,他完全无暇他顾,只直直地望着前方的净涪,等待着这位比丘为他解『惑』。
净涪也没在意刘乐安,他迎着净行的目光很简单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这么简单而平常地左右一转脑袋,侧旁的刘乐安却直接愣住了。
摇摇头了?
这,这是说
净行的不足,不是业障作祟?
净行大大地松了口气,面容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事实上,这所谓的业障说法也只是寺里师兄弟们私下流传的一种说法,偶尔被净行自己听说而已,完全没有得到师父和诸位师叔伯的确认。
而这种说法净行听说过后就没跟谁提起过,包括俗家亲缘的父母,也包括寺里的师父。如果不是今日见到了净涪,此时忽然想起这样一个问题,忽然涌现出的拿这个问题第一个请教净涪比丘,净行自己也以为自己没将这种说法放在心上。
原来以为就只是以为,原来这个问题到底曾经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迹,原来他的修行还是不够,连他心里的这个阴影都没有发现
净行一边为问题的答案欢喜开怀,一边也在反省自己的修行。
他没去怨责旁人,也没去深探自己为什么会与旁人这般不同,更没有去质疑净涪给他的答案,而只是反省他自身,反思他自己的修行。
这样的净行虽然没让净涪侧目,但也引得他凝神仔细看了他一眼。
须臾后,净涪便收回目光。
净行自己反省了一遍,便自回神,又望向净涪,问道:“比丘,修行的时候,一定还要了解旁边的事情,才能够顺顺利利地修行吗?”
净涪望向他,眼带询问。
净行似乎能够明白净涪的意思,他道:“我,我修行得慢,寺里的师兄弟说,说就是因为我木头脑袋,修行才慢吞吞的。他们的修行速度比我快,我,我就想问问是不是。”
净行其实是知道,说到修行进境快,全天下寺庙里的沙弥、比丘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净涪比丘。他才二十岁呢,就已经是受了具足戒的比丘了。
寺里师兄弟,包括师父师叔伯们提到净涪比丘,那语气都是不一样的。
和提到他时的语气对比特别明显。
这时候,一旁的刘乐安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想到早前的种种权衡,一咬牙,也不顾这会儿就是净行与净涪之间的问答交流,直接从椅子上走出,来到堂中对着净涪合十弯身深深一拜,恭声道:“请净涪比丘点化我这小孙儿。”
净涪和五『色』鹿在刘乐安站起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现如今见他这般郑重,一人一鹿便都明白他的意思。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眼,屈起手指在椅背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
“笃。”
在这厢房中响起的明明只有一声声响,刘乐安却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询问。
这是你的要求?
直到这个时候,净行才从刘乐安的声音、动作中听出了点什么,但他也只知道了一点皮『毛』,更多的却还是不清楚。
即便他在刘家已经待了十来日,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残片被净涪比丘收走后,比丘还与刘家一个要求以了因果的事情谁都没有跟他提起过,他自然是不知道内里的。
可糊涂归糊涂,净行还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紧了嘴巴看着净涪和刘乐安,等待着他们之间的交流告一段落。
他没有像往常在静宇寺里遇到类似的事情一样直接神游,而是竖起耳朵听着,睁大眼睛看着,尽力去理解他们之间的话语、动作和表情。
因为他心有所感,祖父和比丘之间说的,是有关于他的事情。
他想知道。
刘乐安和净涪谁都没有分出目光来看他,只有五『色』鹿盯了他一眼,才转过头去学着净涪一样盯着刘乐安。
刘乐安很郑重,他点了头,沉声道:“是。”
净涪唇边扬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小弧度,又自屈起手指在椅子上敲了一下。
“笃。”
他不需要我的点化。
刘乐安须臾间皱起眉头,心中念头电转。
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刘乐安眸光一定,忽然上扬望向净涪,却待眼角的余光在净行身上来回地转过几圈后,才说道:“如此,请比丘赐他一件宝贝。”
净涪又自屈指:“笃。”
宝贝,什么样的宝贝?
刘乐安只提宝贝而未加任何定语,其实是特意而为的。但他也明白,这样小小的手段只能做为简单的试探,若净涪愿意,那自然是他刘家、净行占了便宜,而若净涪不愿意,那也最好不要强求。
所以既然净涪问起,他便也利索地收了那点小心思,答道:“适合净行的宝贝。”
净涪没说可或是不可,只又敲了一下扶手,“笃?”
给净行一件适合他的宝贝,确定吗?
面对净涪的问题,刘乐安没有任何动摇,他点了点头,合掌躬身又是深深一礼。
“老夫确定。”
替净行向净涪讨一件适合净行的宝贝。
不论这一件宝贝功效威能如何,单只有这一件宝贝在,静宇寺那边便是再如何,也只能按捺,只能用怀柔、安抚的手段对待他们刘家,对待净行。
因为只要这件宝贝在,那就意味着净涪比丘承认的是他们刘家与他之间的因果,而不是静宇寺与他之间的因果。
虽然这一点净涪比丘从头至尾便表明了态度,但有的是人不明白啊。或者是,他们不愿意明白。
刘乐安微垂的眼睑下闪过一点厉光。
净涪定定望得刘乐安一阵,点了点头。
刘乐安心中一喜,却没多作催促,很干脆地给净涪一礼,就退回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了。
净涪也没拦他,只是转眼望向了净行,定定打量过两眼之后,他向着净行招了招手。
识海世界之中,魔身往这边瞥了一眼,问道:‘你这么快就想好了给他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