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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仪宾的高唱声,左天行依言拜倒。
虽然他动作利落,不见半点迟疑,可不管是近在一侧亲眼旁观的人,还是远在千里之外却对这里的种种情形洞若观火的净涪,却是谁都看不出他的欢喜。他的面容确实是放松的,但也仅仅只是放松而已。
要说喜色,那就是半点也无。
那些不明就里看不出半点端倪的人眼看着仍旧和平常一般无二的左天行,只以为他性情稳重,心思拿得住不轻浮而已,但净涪却知道,此时的左天行,不止是面上,就是眼底心头,也是半点喜色都无。
他是真的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值得夸赞惊喜的。
净涪远远地看着左天行模样,再瞥见天剑宗里陈朝真人手底下握着的那枚玉玦化作粉屑絮絮飘落,微微抿起的唇角不由得流出一点笑意。
这点笑意趁着净涪的眉眼,再映着七月清晨里明媚的阳光,俊美得能让人晃花了眼。
在一旁不小心抬头的白凌打眼瞧见,当下就愣在了那里,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陈朝真人不知自己的动作已经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净涪望去,他收回望着左天行的目光,眼睑垂落,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望着手掌心里那些正在快速减少的玉粉。
目光难得的有了些涣散,心底处,更是莫名地有些感慨。
但陈朝真人是何许人物?怎会放任这些情绪弥漫,占据自己的心底?
他不过是精神一转,一柄剑器便在他的心底显现。剑意激昂扫荡之间,那些无用甚至是懦弱的情绪就被一扫而空,甚至半点不剩。
他仍旧还是那一个冰冷淡漠,唯剑是道的陈朝真人。而那一枚曾经被陈朝真人仔细琢磨衡量,甚至亲自刻印而成本要在早前那一刻送到左天行所在祭坛之上的玉玦却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粉屑,被吹起的山风席卷着,混入了这天地间随处可见的泥尘之中。
此间天地,甚至是混沌洪荒,再也没有了它的痕迹。连同着它那玉身上被人用心仔细雕琢而成的那两个篆文一起。
不对,那玉身上雕琢的两个篆文和这枚玉玦不同。在将来的某个时刻某个地方,或许会是久远到陈朝真人看不见的时间和地点,又或许是就在下一刻的某一个地方,这两个篆文也会成为某一个人的道号,挂在那个人的身上,伴随着那个人的一生道途。但这个人,不会也绝对不可能是左天行。
它与左天行再无半点关系了。
陈朝真人漠然地看着不远处站立高台的大弟子,眼睑垂了垂,再无别的动作。
怒浪洞中的皇甫成微微笑了一下,他再不去看着陈朝真人的方向,也不去看左天行的位置,哪怕他除了那一片茫茫的黑暗之外,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他不会看清左天行举手投足间的细微情绪,也不会看见陈朝真人抬手低眉间的无名心思。
这会儿,他什么都不看了。
他只是低垂着头,眼睑闭上,什么都不看。
可他手中握着的那一枚遁移符已经开始泛起了浅青色的光芒。
浅青色的光芒,像风的气息,又像天穹的空茫。
但对于皇甫成而言,却又都不是这些。
是自由!
是他自入了赎罪谷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得到过的自由!
皇甫成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感受着那一道浅青色光芒带来的淡淡暖意,这就是自由!
浅青色的光芒从皇甫成手掌心荡开,不过瞬息间便洒了皇甫成一身,甚至将皇甫成整个人包裹在内。
淡淡的青色裹夹着皇甫成,不过几个闪烁,就无声无息地消隐于虚空之中。
察觉到其他天魔童子目光消失的天魔童子将目光垂落,恰恰便看见了这一幕,他面色不动,眼底却是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皇甫成动作确实足够隐秘,那枚被他寄予厚望的遁移符也确实不凡,几个呼吸间,这一个被重重禁制包围封印着的地方就再也找不到皇甫成的气息。可是天剑宗万万年传承,人才辈出,虽然是剑宗,但剑宗分支也有一个剑阵,是以他们宗门里也自有弟子对阵法禁制研究深入。
因此,就在皇甫成气息在怒浪洞中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怒浪洞中的一层禁制被触发,洞中剑啸阵阵。
净量、净罗等外人自是什么都听不到,但陈朝真人等却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祭坛之上,左天行猛地绷劲了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陈朝真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天剑宗里,但凡听见怒浪洞中剑啸的修士张开神识扫见空荡荡的怒浪洞,或是怒意激荡,或是皱眉凝神,或是暗自叹息,不一而足。
就连一旁主持着左天行结婴大典的仪宾,也都愣了愣神,才回过神来。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想起自己的任务,待要继续主持仪式,却见左天行只是站在那里,却是什么动作都无。他不由得又顿了一顿,才再度继续。
陈朝真人察觉到了左天行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旁边同门自各处投落在他身上的各色各样的视线,但他却都不在意,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回给他们一个。
旁边的同门或是好奇,或是因着其他别的什么,一时也都循着他的目光找了过去。不出意外的,他们除了望见陈朝真人自己的洞府外万年不变的山石林木之外,什么都没发现。
虽然陈朝真人终日端坐山巅,久不入洞府,但那里也是一个剑修大能的洞府,如何会没有阵法禁制封守?
不是说他们就不能强行破开这些护住陈朝真人洞府的阵法禁制,虽然确实很难,但众人联手,再付出些许代价,也不是就做不到。但陈朝是他们的同门,不是同门师兄弟,就是同门师叔侄,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强行破开人家在宗门的洞府阵禁,像什么话!
所以他们也就只是望得一两眼,便各自收回了视线。也所以,除了陈朝真人自己和左天行以及净涪之外,再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陈朝真人的书房里正在发生的那一幕。
在陈朝真人的书房书案上,摆放着一个黑木盒。黑木盒不大,但也不小。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木盒里,原本装了两枚玉质卓绝的玉玦。
这两枚玉玦出自同一块玉心。除了那玉玦上面刻印着的两个篆文不同之外,它们根本就是一般无二。
因为,它们就是被同一个人精心挑选,细心雕琢而成的。
可是这样几近相同的两枚玉玦,到了最后,也都有一个相同的命运。
早前被陈朝真人亲手取出准备在刚刚递到左天行手上的那一枚玉玦已经在陈朝真人手中化作了玉粉,而现在,仅剩下的被保护在重重封禁之下的那一枚玉玦,也在陈朝真人的目光下化作碎屑。
陈朝真人闭上眼睛,漠然地看着眼前闪现的曾经。
那分明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陈朝真人却觉得根本就是前生。
他张开眼睛,手指微抬,一道剑意自指间迸发,须臾间落入洞室之中。而陈朝真人的书房内,那个被层层禁制封印起来的黑木盒也在顷刻间被迸发的剑气撕裂成粉末。也恰在此时,向来静谧的洞室荡起微风。
微风卷夹着那一片粉末,不过旋转一番,便带着那些粉末飘出了洞室,往茫茫的天地中扫去。
左天行看着望着那一片洒落在尘埃中的粉末,双手紧握成拳。
他被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确实锋锐,而他掌心处的皮肤看着柔软,但防御却惊人,所以虽然他手指极其用力,但却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甚至连泛白都没有。
左天行紧闭着唇抿了许久,才终于动了动,吐出三个气音。
“皇甫成......”
净涪重重地望了左天行一眼,收回目光,再不在原地停留,也不去看左天行或是天剑宗那边一眼,转身就迈开了步子。
白凌一时不察,直到净涪走出一小段距离后,才急急地跟上。
他本想问些什么,但抬头觑见净涪脸色,嘴唇动了动,又紧紧地闭上了,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净涪脚步不快,也不慢,他就按着他平时的速度,不紧不慢轻松写意地往前。可白凌跟在他的身后,愣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紧紧地跟在净涪身后。
净涪的情绪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外露,但也就是一点痕迹,再过得一两个呼吸,便连这些痕迹都随风散去了。
白凌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偷觑了净涪一眼,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净涪随意将白凌的小动作漏过,仍旧按着他自己的步伐往前迈步。
不得不说,刚刚净涪确实是失望的。
他对左天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