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和司空泽本来以为程老太太那边已经很让他们开了一番眼界的了,万万没想到程老太太那边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真正让他们说不出话来的,还要数程次凛那边。
先是程次凛在清晨无端暴怒,不仅怒斥了整整一个院子的奴仆侍婢,便连这些年来最得他宠信的花君也没能逃过一劫,硬生生吃了一顿前所未有的训斥。后又是程次凛和程老太爷程老太太吵翻,更在他同胞嫡亲弟弟程次冽出言相劝的时候冷嘲热讽,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程次凛还吵吵嚷嚷地闹着要清洗程家家仆,弄得程家上下人心惶惶。
为此,程老太太被气得不行,口不择言之际,更是将净涪的‘灾星’之名传得沸沸扬扬。
别说这程家上上下下,便连程沛也忍不住在心头嘀咕了两句。
当然不是程沛就相信了净涪‘灾星’的说法,他也不至于蠢成这个样子。他真正怀疑的是别的。
“师父你说,到底是不是什么人见兄长不在程家,鞭长莫及,便将这样的黑锅往他头上推?”
司空泽怪异地看了程沛一眼,惊奇地问道:“你不觉得......真的就是你那兄长在离开程家之前做了什么?”
程沛眼睛都瞪圆了,话语里的不敢置信太过明显,听得司空泽都有点觉得是不是真就是自己太异想天开,冤枉了净涪。
“师父你说的什么话!这程家大宅院里头所有人捆在一起都不够我兄长一掌摁下去的,哪里又值得我兄长费心思动手脚?”
司空泽自己想了想,觉得也是。这程家大宅院里头最高修为不过就是一个金丹,哪里值得那个变态小沙弥如此费心?
“那会是谁?”
司空泽不过反射性地问了这么一句,话出口后,他自己也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程沛这会儿似乎也想到了,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更是一字一字地咬着牙齿道:“程、次、冽。”
司空泽也是点了点头。
可不是么?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未来程家家主,可这家主之位又被他那个废物一样的哥哥凭借两个儿子从他手里硬生生抢了回去。他这一支血脉自此从嫡支贬为旁支,到得日后程沛长成,执掌程家,这程家大宅院里头哪里还有他一脉的位置?
程次凛最恨的,怕就是他们两兄弟了吧!
程沛自以为想明白了,当下就开始盘算着自己能做些什么回报一下他这位叔叔对他们星弟两人的‘关爱’,便见他身边的仆从自门外进来,向他行得一礼,便垂手躬立在一侧,等待着程沛的回神。
程沛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看了他一眼,问道:“云光,可是娘亲那边有消息了?”
“回少爷,太太还在昏睡,未曾清醒过来。”这名叫云光的奴仆先是摇了摇头,又赶紧道,“是老爷,老爷那边遣了人过来,说是请两位少爷过去叙话。”
“两位?”程沛不辨喜怒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问云光,又似乎是在自问,“他不知道兄长已经离去了吗?”
云光噤声站在一旁,并不敢多话。
程沛也不会想要云光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他识海里的司空泽也同样没搭话,只问程沛道:“他叫人来请,你要去吗?”
“去!当然要去!我就去看看他到底想要折腾什么。”
程沛站起身,带了云光等邀天院的奴仆就往程次凛那边去。
程次凛的院子里,再不见往日欢颜的花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迎接程沛。她领着程沛进了院子,却被程次凛拦在了房门外,只让程沛一人进去。
看着程沛推门进屋,花君眼底闪过一丝狰狞:程次凛!
程沛进了屋,便见程次凛坐在正堂主座的高椅上,居高临下地盯着程沛。
才见了程次凛,司空泽便微微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程次凛眉心的位置,窥见那一缕凝而不散的金色佛光,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日,最后感叹一声道:“原来如此......”
程次凛的脸色表情全都是冰冷的,程沛便也不指望程次凛能对他有个好态度,就只是作揖拜了一拜,不等程次凛发话,他便直起身来,寸步不让地迎上程次凛的目光。
他边和程次凛对峙,边还询问识海里的司空泽:“师父,你说什么原来如此?”
司空泽捂着脸无声笑了一下,才和程次凛解释道:“你这父亲身上有你兄长留下来的佛光。看样子,应该就是你兄长昨日临走前强行为他打开了心眼,才让程家弄成现在这样鸡飞狗跳的局面。”
说完,他还叹了一声:“你这兄长,果真是......”
果真是什么?程沛没等来司空泽的下文。但他也不太在意,只是挺了挺腰,站得更直,望着程次凛的眼神也更坚定。
司空泽看程沛似乎对心眼没有任何感触,想了一下,便又和他讲解道:“心眼,说是眼,其实也不太对。但不管如何,你这父亲开了心眼,他便能看破人心。”
“人心......”程沛皱了皱眉头,问道,“人心复杂,思绪万千,区区一个心眼,真的就能够看破?”
对于程沛的敏感,司空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道:“当然不可能看全,不过就是偶尔窥见到旁边某人某个时刻比较坚定的心念而已。说是看破,其实夸大了。”
程沛了然,他并未收回盯着程次凛的目光,却问司空泽道:“程次凛今天早上闹出来的这些事情,其实都只是因为他被兄长开了心眼?因为他看到了身边人的各种心思?”
司空泽点了点头。
程沛看着程次凛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傻瓜。
程次凛听不见程沛的心声,本来是高兴的。毕竟他这一早上被程家上上下下的心声弄得烦不胜烦,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安静安静,他怎么会不高兴?
但他才高兴了一会,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能听见所有人的心声,看得见所有人的各种各样小心思大谋算,为什么......他就听不见程沛的,看不见程沛的?
为什么程沛会是那一个例外?
他修为很高吗?都没有筑基,比程先承还要差好不好?可他能看见程先承的,但就是看不到程沛的,这为的是什么?
程次凛这会儿居然连父亲都不叫了,而是直呼程先承其名。
这时候,程沛自也看出了程次凛眼神的变化,他心中一动,问司空泽道:“师父,他的心眼在我身上有用吗?”
在等待司空泽回答的那片刻功夫,程沛居然摒住了呼吸,唯恐错过了司空泽的回答。
他紧张得有些过火。但若要问他为什么如此紧张,又为什么这般在意,恐怕他自己也没有一个答案。
可他就是这般紧张。
司空泽看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的小徒弟,摇了摇头,随意地道:“他自己修为不高,心眼又是你那兄长强行给他打开的,对炼气期境界的修士也就罢了,对你却是没什么用。”
程沛松了一口气。
那边程次凛看着程沛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忌惮和怨恨,他也不和程沛多话,直接一拂袖,冷声道:“出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在程次凛这里,程沛得到的待遇到底要比花君等人好,最起码他得到的是“出去”而不是“滚”。
可程沛却不会为了这点子微不足道的区别对待惊喜。他也不想再程次凛面前多待,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又是一揖,直接干脆地转身离开。
程次凛看着程沛离开的利落背影,表情阴得能滴出水来。
但程次凛再看程沛不顺眼,再觉得程沛心思叵测,再认为程沛忤逆不孝,也没有将程沛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他手里的刀,令人意外又不怎么意外地先落在了他自己的院子里头。
然而不算花君,程次凛作为程家明面上的当代家主,他的院子里的奴仆没一个简单的,而他下手又太急太糙,所以因为他的动作,程家乱成了一团。已经不仅仅是程老太爷、程老太太和程次冽,便连程家家族里的某些人也被牵连了进来。
一时间,程家乱成了一锅粥。
而在这中间使了一把力的推手,对于程家如今的混乱,净涪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程次凛身上的那个伪心眼不过是他强行打开,威力不大,限制更多。筑基初期的修士或许拿它没有办法,但筑基中期的修士即便没有防备,它也是奈何不得他们,反而还会遭到反噬。
至于程沛和沈安茹,净涪很期待程沛的成长。
净涪一路骑着五色幼鹿回了普济寺,他们抵达的时候,也还是半夜时分,天色黑暗,整个普济寺也只有零星的那么几盏油灯照明。
净涪向着亮着灯火的云房看了一眼,拍了拍五色幼鹿,并不打扰那些还在灯下如痴如醉地翻阅佛经的沙弥们,径自往自己的云房去。
翌日一早,净涪又领着五色幼鹿前往药师殿参加早课。哪怕净涪缺席了昨日的晚课,这普济寺里挂单的所有沙弥都并未在意过此事,只一如往常地和净涪相互见礼,在各自的蒲团上安坐,循规蹈矩地完成自己的早课。
他们甚至不知道净涪昨天离开过普济寺,只以为净涪昨日又是在后山那边待得太晚,错过了晚课。
这于净涪而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他们也都习惯了。
既然无人打扰,净涪也乐得清闲,完成早课后,便又拿着佛经领着五色幼鹿往后山里去。
自这一日之后,净涪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里不过就是默诵经文,细细体悟佛经要义,再仔细研究清慈禅师在经书中留下的心得体会,不断地添加自己的积累,扩充自己的视野眼界。
净涪修行得很是认真,但任凭净涪修行得再是用心,每每能从经文中体悟点点佛理,又将这些佛理汇入自己的修行体悟,可净涪的第十颗舍利就是没有踪影,甚至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他每每诵读一本佛经,都必有收获,如同他每抬起脚,便能往前迈出一步。可哪怕净涪在这一段路上走出再远,他就是迟迟看不见路途尽头的那一座供他暂时歇脚代表着他这一段路途终点的城镇。
瓶颈。
净涪心知自己这是遭遇了瓶颈,他也确实有所准备。
他抬起手,放任手里的那部佛经“哗啦啦”地从打开的状态恢复到闭合。净涪看了一眼佛经封面的金字,走下巨石。
他才刚站稳,身边便出现了一只五色神鹿。
五色幼鹿先在净涪身边站了一会,等净涪往前迈出一步,它才凑到净涪身边,在净涪身上蹭了蹭,抬起头来看着净涪,还“呦呦呦”地叫个不停。
净涪一手拿着那部佛经,另一只手却在五色幼鹿的脑袋上拍了拍。
五色幼鹿会意,长鸣一声:“呦......”
一人一鹿离了后山,直入普济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