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幼鹿的状态很不对劲。哪怕是被完好无损地护在一团墨黑幽光里,头上的五色神光也没见光芒黯淡,外表看上去和它离开净涪之前没什么不同,可在这无光的暗土世界里,净涪却能看见五色幼鹿原本清澈干净的眼睛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黑得如同这一片幽寂的无边暗土。那暗得让人心悸的眼睛里,还藏着一波波汹涌澎湃的狂潮,狰狞地嘶吼。
净涪看着它,脚下动作一时停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通人性,是五色幼鹿的优点,可在这里就变成了致命的缺点。哪怕是有魔身的魔气保护,五色幼鹿得以存活下来,可也难以保持本性,只能被同化。
如果当年的他心性稍稍软弱一点,他怕也是会和五色幼鹿一般模样。
整个暗土世界充斥着噪杂的声响,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怨毒的憎恨的,咒骂的咆哮的,这些声音混在一起,足以能让人彻底崩溃。可在这些声音里,有一个自然随意得仿佛行走在自家宫殿里的脚步声始终清晰明了。
五色幼鹿慢慢地抬起了脑袋,眼睛里的那一片同样无边无际的幽寂暗土终于升起了一缕光芒,尽管这缕光芒比它眼中的所有色彩都幽暗沉寂。
它循着那个脚步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它就看见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光。无论这光多暗,也照亮了整个世界。
五色幼鹿定定地望着净涪,很轻很缓地低鸣一声:“呦......”
净涪已经走到了五色幼鹿身边,迎着五色幼鹿的目光,弯下腰去,像往常一样拍了拍它的脑袋。那团能够保护五色幼鹿免受整个暗土吞噬侵蚀的墨黑幽光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任由净涪的手穿过,落在五色幼鹿的脑袋上。
五色幼鹿缓慢地蹭了蹭净涪微凉的手心。
净涪并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任由五色幼鹿动作。五色幼鹿眼底的光芒渐渐变得明亮,甚至化作正午时分的大日,普照天地。
五色幼鹿扭动着僵硬的脖颈侧过脑袋去看净涪的脸,一声声地低鸣:“呦......呦......呦......”
净涪耐心地等着,直到五色幼鹿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生气,身体也便得放松自然,他才站直身体,收回了一直放在五色幼鹿脑袋上的手。
头上那唯一的一点温度离开,五色幼鹿身体冷得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便又更往净涪的身边靠去。
净涪放任着五色幼鹿,他目光垂落,望入九层暗土最深处。
那里,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荡起,自九层暗土最深处泛出,向着净涪这边送来。
净涪抬抬手,一道幽渊魔气在五色幼鹿脚下涌起,随即像是撑天巨柱一样快速往上托起。没过多久,五色幼鹿的气息便彻底消失在这九层暗土里。
送走五色幼鹿,净涪的手顺势往前一划,一团幽渊魔气被净涪抓在手里。就算落到了净涪手里,这道幽渊魔气里的扭曲人面也还是不停地往外冲突,挣扎着扑向净涪。
净涪毫不在意地轻轻一撮,幽渊魔气里的人面彻底崩碎,只剩下一点点支离破碎的凄厉哭叫。净涪耳朵一动,熟门熟路地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字眼里听到暗土本源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成......为......暗......土......之......主......否......则......会......死......”
净涪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九层暗土的最深处。
九层暗土却再也没有任何信息递出,依旧还是汹涌地澎湃,狰狞地狂欢。
净涪松开手里的那道被他掐得连一点杂质都没有的幽渊魔气,随手又是一拿,又有一道幽渊魔气毫无反抗之力地落在了净涪的手中。
净涪盯着他手里的那道幽渊魔气,识海里的魔珠表面魔气翻涌,净涪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恐怖的黑。
将这道幽渊魔气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查看了许多遍,净涪也还是没有察觉到它与他当年在这幽渊暗土里见到的任何一道幽渊魔气有什么不同。
净涪脚下一跺,一个由凝固成块的幽渊魔气堆彻雕刻而成的皇座凭空出现在净涪身前。
净涪看着这个皇座,转身坐下。
随着他登上皇座,整个暗土世界诡异一静,随即嘶吼声更响,凄泣声更悲切,幽渊魔气沸水一样地翻滚不停,就连幽渊魔气里狰狞扭曲的面孔,也都在这个时候齐齐提起了一个恐怖诡异的笑弧。
这个世界在以它自己的方式恭迎它的君主回归。
无边幽暗的世界里,嘶吼怨恨咒毒悲戚的声音此起彼伏,魔气翻滚不停。而这个世界的中央,那座古朴暗黑的皇座上,却坐了一个身穿灰色沙弥袍服点着戒疤的少年沙弥......
这样的情景,明明应该很不协调,明明应该突兀到生硬,但此时此景,无论落在哪一个人眼里,却都无法说出哪一点的不对劲。
是因为净涪那双比整个世界还要暗的眼睛?还是因为净涪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又或者是因为净涪那一身渊渟岳峙君临天下的气度?
清慈罗汉稳坐莲台,却垂下眼眸,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药师琉璃光佛。”
他化自在天上,天魔童子失态地盯着皇座上的那个少年沙弥,眼睛里止不住地升起一丝恐惧。
他忍不住问自己,他真的还有机会回去吗?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他就算他穷极一生时间和精力,用尽所有手段,他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主角左天行重生,boss皇甫成重生,景浩界有史以来最惊才绝艳的这两位天骄齐齐重生,谁会相信它就是一个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必定就是有人在作祟。
至于这人,或者说这个存在是谁,天魔童子也清楚。能有这个力量调动天地本源安排两人重生,又一直蒙蔽着他的耳目不让他察觉,逼迫着作为他过去的现在这个皇甫成的,当然就只有景浩界的天道!
念及至此,他目光一转,又看到还在天剑宗赎罪谷里受万剑穿身之刑的皇甫成,再看看左天行和净涪两人,天魔童子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就算他将景浩界从晋升边沿打落,就算他无意牵连作为主角的左天行身死,就算他将景浩界灭世,那又怎么样?他不是已经帮着它重塑世界了吗?该死的不该死的现在不是都没有死吗?用得着这样对他吗?
如果他不派遣□□灭世,如果他不借用景浩界天地本源重塑世界,那景浩界现在早跌落到归墟里了,哪里还能有现在这般模样?
天魔童子恨毒,目光死死地瞪着景浩界那个小千世界,心中怒火高涨,白胖的小手忍不住狠狠用力一握。
随着他的动作,景浩界世界之外,一个细小的小千世界陡然爆炸,世界内里坍陷,形成一个黑洞。黑洞快速地向着景浩界的位置移动,更在移动的过程中不断扩大,将周围的所有一切不断吞噬。
天魔童子冷冷地看着那个黑洞向着景浩界的方向快速转移。
在地球上霸道绝伦的黑洞在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那么恐怖夸张,但单凭这一个黑洞,也够景浩界吃上一壶了。
然而,就在那个黑洞准备撕扯景浩界的时候,景浩界天地胎膜外猛地炸起四色剑光。春花、夏日、秋叶、冬雪四道剑意爆发,四季剑阵内剑意流转轮回,直接就将那个黑洞彻底粉碎殆尽。
粉碎了黑洞之后,那四道剑意犹未尽兴,竟顺着黑洞和天魔童子的关联直接穿破虚空斩向天魔童子本人。
随着剑意亮起,又有一个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天魔童子,你就只能欺负小辈吗?”
景浩界道门已经飞升的那些人?!
天魔童子眼神更冷,几乎就想要抬起手回击。
可还没等到天魔童子出手,他化自在天外天上一股无形气流涌动,便将那四道剑意打散。
他化自在天外天中央,他化自在天魔主的手指一动,眼皮撩起百无聊赖地向着天魔童子瞥了一眼。
“果然就是个废物。”
天魔童子神魂被一道力量掐在掌心不断地撕扯挤压,痛得让他恨不能在下一刻死去,但他却连一个字都不敢吭一声,硬撑着从墨黑莲台上走下,来到三千童子中央,向着他化自在天魔主跪了下去。
他不过就是一个缩水版的大罗金仙,无论怎么算,他的实力顶天了也就是九天玄仙的水平。可他化自在天魔主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准圣,凭他怎么能够斗得过天魔主?更何况,早在他选修天魔道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他臣服的今日。谁让他修的就是天魔道,谁让他修成的道果不过是人家天魔主道果的一个假格?
天魔童子实在是恨,恨得他的心肝脾肺都在发痛。
他恨当初的自己,也恨当初那些背叛他逼迫他走上这条路的人,他恨已经成为净涪的皇甫成,恨作为主角的左天行,恨景浩界天道,恨周围一直在看他笑话的那些天魔童子。
他怨恨这所有的一切,却唯独不敢恨上首的他化自在天魔主。
天魔童子咬得自己的牙根都在生痛,却只是更卑微地拜伏在地。
他化自在天魔主就任由天魔童子跪着,自己又闭上眼睛神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