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喝了药,苏合精神有些怠怠,她手肘撑着竹夫人,歪着头侧躺在榻上。耳畔偶尔能传来几声枝叶被风吹动,萧萧的清细声。
已经很热了,光是夜间就须得起身好几次擦拭身子,不然汗津津的根本难以入眠。这白日更是燥热,屋里如同蒸屉子一般,待一会儿便闷得要受不住的,汗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但是她身子虚,怕受了寒,居室里便不能如同别的园里一样在夏日加冰降暑,只能将软榻移到窗边,吹一些聊胜于无的风,驱驱闷热。
好在她性子凉,今儿又有风,也不觉得太过于难捱。
苏合将手转到眼前,小臂上印了竹篾编成的横横竖竖的网眼,她嘘了一声,又将手敷到眼睛上。
也不知道怎地,今儿早一起来她的右眼皮子就一个劲的跳,难受极了。有俗话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虽是不信这些,但心里却有些放不下的老想着这事。
就说以往饷午吃了药后她总要睡会儿,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苏合一动弹,觉得又出了一身汗。她平躺在榻上,直直的看着上空,没一会儿,撑着身子便要下床。
睡不着了,干脆烧点儿水去去暑气。这般想着的苏合扭头扫了一眼园里,透过绿网眼的窗纱能看见小枣越莓和几个丫鬟正围在皂角树下说着什么,旁边石桌上还放着坛子,锄头之类。
正纳闷几个丫鬟要干什么,便见她们推搡起来,一边挤兑一边乱糟糟的吵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苏合一时间没反应上来,直到一声微冷的女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园门后转进来一道身影,苏合一定神,见那女孩子是林玉笙。她似是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其他丫鬟跟着也不见林玉敏的身影。
苏合来不及想便匆匆下榻,刚弯腰穿好鞋,林玉笙就走了进来,身后灰溜溜的跟着小枣越莓。
两人分别见了礼,苏合正要开口,林玉笙摆手说道:“她们。”指了指两个丫鬟。
苏合于是问:“刚怎么一回事儿,吵吵闹闹的?”
小枣垂着头,“王妈妈酿了些梅子酒,说是喝这个开胃的。正巧我这些天习字看书上说埋酒,酒越陈越好。便寻思着也将梅子酒埋起来,会更开胃…可越莓一个劲儿拉住我,不让我埋”
“可是书上说的是黄酒,你这是果酒,埋了要酸的”越莓不等她说完,便急急的开口,“姑娘我不是和她要吵架,她做的不对。”
说完,脸一下子便红完了,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
“我!”小枣还想争,苏合摆了摆手:“罢了,知道你们都是好心。天热也别争执了,越莓你去将这几坛子酒冰过后分给大家解解暑气,小枣你拿这一坛先埋上,过段日子看它酸还是不酸。”
两个丫鬟低声应是,听了吩咐便下去了。
苏合抿唇重新看向林玉笙,她抱臂看着两个丫鬟下去一言不发,余光瞥见苏合看她,便开口说:“梅子酒罢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过些日子还有什么葡萄荔枝柿子的也能做酒…你总不该这样。”
这是说两个丫鬟太过于小家子气了,为了区区几坛酒在园中争执半天。而她一个姑娘,更是大费周章的想了一个两全法子安两人心。
苏合笑:“酒倒没什么,也不全是丫鬟们在斤斤计较。至于我这样子,实属她们一片心意不好怠慢。”
和丫鬟谈什么心意不心意的,这话想必有些傻气,而林玉笙也不爱听,苏合便提了一句也就不说了,转而问:“姐姐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不见二姐姐人?”
边说边请林玉笙坐下。
“方才探望了伯母。”林玉笙摇头,仍然站着:“到你这里来顺便罢了。”
“顺便捎带个话。”
见她不坐,苏合也不好意思坐下,只站在榻前,听她这般说辞,便有些疑惑。
“林玉敏说。”林玉笙像是有了些不耐烦,皱着眉头:“哪天凉快了,你们可以去西府一趟,不过最好在月底前。”
不年不节的,去西府里做什么?
苏合听了个晕乎,不解的望向林玉笙。
“入宫。”
林玉笙看她一眼。
苏合呀了一声便恍然大悟,七月就是林玉敏入宫的时候啊,在此之前想必婶婶要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习礼仪的,林玉敏请她们过去西府,莫不是想让她们也见见世面?
“好了,话捎到我要走了。”林玉笙说着就要往外走。
苏合何时听这位少言少语的姐姐说过这么多的话,想此番捎话已是她的极限了,便也不强求,跟着几步,送她到园门口。
“姐。”
却在林玉笙迈步前又叫了一声。
林玉笙步子一顿,转身。
“我…”
苏合咬了咬唇,“姐姐方才见到林…夫人”
“没见到。”
林玉笙瞥她一眼,再不等她说什么便先走了。
…
苏合回到窗前,也没有什么睡意了,她复坐在榻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事了的恍惚着,只右眼皮子如同痉挛了一般猛跳。
温氏…
她其实想问林玉笙的是…
“这是哪个呆瓜?”
忽而,一阵叩叩敲击从窗上传来,苏合一愣,下意识转了头,隔着密密麻麻的网眼,男子正笑着屈指叩窗棂。
他开口玩味的调笑,继而掀开帘子信步就跨了进来。
“曾…曾…”
苏合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措手不及。
嘘!
曾钰竖起食指,抵在唇上。他弯眼笑着,琥珀般的眸子里清晰映着床上僵直着身子,惊慌不已的她。
他越来越近,茶香越发浓郁,苏合只觉周身空气被抽离,无法呼吸,无法直视。
“害羞了。嗯?”
曾钰膝盖挨着床,低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唤你几声都不应。”
“没,没想。”
苏合无意识的嗫嗫。
“想谁?”
曾钰勾眉,修长的手指将簿被往里拢了拢,坐下来,惹得床榻发出吱呀一声。
声音却清晰的传到她耳中。
苏合缓缓攥紧了手。
“我在这里,你想谁?”
靡靡的沙哑的男声凑近。
“我”
苏合猛地吸一口气,刷一下站起来,趔趄的退后几步“不要这样。”
带着颤音的,虽然可怜兮兮的但又分外强硬的语气。
曾钰笑着的眉眼收了收,“不要怎样?”
反问。
苏合垂头,不说话。
窗外枝叶相互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曾钰嗤的一笑,翻身坐到榻边椅子上,“不逗你,不用这么紧张。”
拍拍床边,“坐这里。”
但苏合没动,她仍然垂着头,也没有开口。
曾钰脸上的笑意消散,眸中渐起波澜,他收回手,身子抵在椅背上,半眯起眼。
苏合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偷偷抬头,男子眼睑低垂,一团青色极淡。唇色微白,但有一处却是干裂后起的深红痂痕。
“哥哥,可还做那噩梦了?”
她小心翼翼的搭话。也是想要打破这微僵的局面,
曾钰身子顿了下,抬起眼皮。
苏合忽然发现,没有任何表情的曾钰,是倨傲,是陌生,是难以接近。
她张着嘴巴,有些难以形容的难堪。
“如果…”
“是吧。”
曾钰垂下眼睑,“说起来,我好像未曾告诉苏苏,我做的噩梦是什么。”
“我…我…”
苏合心里一紧,竟有些悔意,下意识的想要抗拒。
曾钰拍了拍身侧的床榻,“乖,坐这里。”
“我不想说第三遍。”
温雅低柔,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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