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用火发生事故的事情长有,何况香火众多的寺庙呢。
香积寺名声在外来往香客众多,而因为无离法师大多权贵也都慕名前来。有权有势市井小民自然不敢多加非议寺里发生的事情,更赶上春节到来每个人忙忙碌碌就要置办年货。这场火,转而便被众人抛在脑后。
但是对于林府,对于苏合来说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她缠绵病榻病情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整个人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而蔓丝园照顾她的丫鬟们更加辛苦,光是熬药用的泥炉子就起了三四个,无论日夜炉火不熄,药香氤氲久久不散。
实在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般费心费力伺候之下过了几日光景,苏合虽仍然在病榻之上,但清醒的时候长了,精神也看着是有了,一切都在慢慢转好。
到了这日,泥炉上的药罐呜呜作响,一股股白沫咕嘟嘟翻起顺着罐边往下流。小枣坐在矮杌上看管几个炉子,左手拿扇右手握勺拂沫忙的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门帘子啪嗒一声被掀起来,灰袍青褂留着山羊胡八字胡的大夫后跟一两个背着药箱的小僮走了出来。目不斜视路过小枣身侧径直往园外而去。
小枣隔着粗布巾将药罐端下放到地上,她余光一扫,薄雪未消,那些大夫小僮在干净台矶上踩下了许多泥泞的印子,进门的脚垫也是湿答答脏兮兮。
她咧嘴笑了笑捏着酸软的肩膀站起来抻了下身子,叫了声送完大夫回来的画扇,“这些又是哪家请来的大夫?”
画扇看了她一眼:“大夫一趟接着一趟,光是赵大人王大人哪个大人请来的大夫都捋不清楚,更别提他们官衔职位不同,拗口不好记。”
“嘻嘻,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算是长了见识呢!”小枣嬉皮笑脸:“要不说他们怎么能当官大人呢,捕风捉影拍须溜马功夫太高明了吧!还没见怎么样呢,光听说曾公子救了咱们姑娘,就热心的扎堆请大夫来林府看姑娘。”
小枣虽然熬药不停累的腰酸背疼,但是她乐在其中甘愿上门的大夫越多越好,她想的是大夫越多苏合的病就会好的越快。不就有一句话叫做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吗?
再说这些大夫来了后给苏合用的药都是顶好的,还有这个参那个参之类的,而且林府也开始关心苏合了,吃用不短,就连之前短缺的炭木也是一架车一架车的拉过来。
苏合屋里整天暖烘烘干燥温暖,她们几个丫鬟也可以像林老夫人温氏的丫鬟一样在屋里穿春衫了。
“这些炭我估计都能烧到开春了,真好啊,一点都不冷了…若是姑娘再病一段时间估计府里还给咱们拨炭,那就能烧到立夏了啊…”小枣扳着手指头数数。
画扇皱眉,“你又嘴里胡说开了,不盼着姑娘赶紧好还盼她多生几日病?这些炭木有什么稀罕你冻死鬼不是?
这样就乐不可支了?你要知道就连那些大人们所谓的好意,都是看在…”
画扇抿唇,脸色变得微红,“反正我不说了,还要回姑娘话呢…你赶紧去给越莓送药。”
越莓在寺庙里受了惊吓也发了病,虽没有苏合病的严重下不来床,但这几日也熬着药吃的。
小枣被画扇训了一口子,脸上有些拉不下面子,嘴里嘟囔几句:“我怎么不知道啊,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嘛。”
说话间弯腰端起药罐往越莓屋里走去。
画扇用手背冰了冰发烫的脸颊,走上台阶打帘子进去苏合屋里。
她将层层叠叠的帐子拉开,又收拾了接待几位大夫置办的茶盏笔墨,拿起桌上的药方,正要下去,榻上的苏合开口说道,“将方子拿过来我看看。”
她见苏合从被中撑坐,急忙大跨几步上前扶起。
苏合又说,“前几日的方子还留着吗?一并拿出来吧。”
画扇点头,应声后将药方递给苏合,转身下去打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取出前几日大夫开的药方,又回到了苏合身前。
苏合垂头正在仔细看着手中的方子,身子没有坐的很正也没有靠在背枕上,而是微微含胸。能感觉到她很随意放松却不至于完全松懈。
画扇见她除了偶尔咳嗽带动的耸肩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小动作,便将药方悄悄递上去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挡住她的视线。
作为一个丫鬟画扇不可能认识太多的字,但是比对字体认字的形状她倒能认出来。她看着几张方子相差无几,没什么两样。便开口试探的说道:“这些大夫开的方子大同小异,想必姑娘的病就用这几味药就可以的。”
苏合闻言看她一眼,病中脸色更加苍白而显得瞳仁犹为幽深,分明是熟悉不过的五官但是画扇还是止不住有点发愣。
她总觉得此时的苏合有些陌生但是具体陌生在哪里又说不出口,于是她垂头不再看苏合,而是继续说自己方才未说完的话。
“大夫们肯定也清楚他们不用一趟趟的跑过来,但是他们还是继续的往府里面跑…那些老爷的同僚们说是他们的心意但是实际上,他们不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面而是曾公子,曾相的面子上面。”
画扇小心翼翼,吞吞吐吐终于说出了口,她呼了一口气。
大街小巷都在流传,曾府公子面对那么大的火眼睛眨也不眨,随手拿起桶将彻骨冰水从头直接浇到脚底就踹门而入。
他冒着生命危险硬是将林六姑娘救了出来,有横木坠下怕砸到林六姑娘身上更是单手去挡那烧着的横木。
林六姑娘昏迷不醒他自己浑身湿透嘴唇冻的发青却执意等到大夫们赶来才匆匆换下湿衣裳,林六姑娘病情稳定他又转而询问失火缘故想要查的水落石出同样的也没有顾及他的胳膊伤势。
谁人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他有情有义铮铮铁骨,素日里他是丰神俊朗的谦谦贵公子,这次更是让长安城人看到他不凡的另一面。
但是同时也有暧昧不明的传闻,说他痴情舍命其实只为红颜,这种郎才女貌风花雪月的论调瞬间就勾起了大多数人的兴致,更有好事的说书人编成小册子在茶馆酒楼里演说。
事情发酵到如今更是引的朝中大人们纷纷向林府示好。
尤其是曾府不知道为何并没有出来解释,曾府公子回到国子监也不谈此事,而林府更没有说什么话。
这样一个两个不言不语便成了昭然若是的默认。
这几日画扇一直想寻着机会问问苏合,但都一直没有机会,今次还是她下了决心的。
“画扇。”
苏合语气淡淡叫了她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画扇一愣,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姑娘…你和曾公子…”她嗫嗫。
苏合将手中执着的药方放下,背靠上后枕,眼眸微阖并没有回答。
…
烟雾缭绕,夏榛跪在地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她头上顶着小铜盆,盆里面是烧的滚尖的热水。只要她脖颈稍微晃动一下那热水就会泼下来烫到她身上。
夏榛战战兢兢,忽然咣当一声,她心一跳,余光下一个丫鬟头上顶着的水盆扣在地上,丫鬟急促尖叫一声捂着脸趴在地上就开始哭泣。她身上衣裳贴在肌肤上湿答答狼狈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瞬间红透。
接着不时有咣当声响落地,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热汽还有淡淡的百合香味。地面已经蜿蜒成了一条小河,丫鬟们尖叫哭泣然后被粗壮的婆子拖下去不发出任何声音。
夏榛眼睛直直的看着珠串帘子,帘子后面若隐若现娴静如同仕女的女孩子手上拿着针线在心无旁骛的绣着花。
苏合给她不痛快,她便给下人们不痛快。
夏榛咬着牙坚持,头仍然直直的挺着,作为一个无足轻重没有人身自由可以随意打杀的丫鬟,她不能反抗,更不允许试图反抗。
就在她难受至极的时候,那道身影动了,林佳芷用葱管一样的指拨开帘子,踩上地上一个丫鬟的手指,开口:“夏榛你跟我来。”
脚碾压过去,走出门外。
丫鬟咬着牙呜呜的在地上痛苦打着滚,手指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弯曲着。夏榛看见她眼里的绝望其余人的惊慌继而麻木,抿唇取下头顶的水盆,脚已经没有知觉,她踉跄几步朝林佳芷身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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