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碟将火盆里的炭灰拨了拨,听见屋外有人叫门,她抬头先是看了一眼帐后睡觉的苏合,小心翼翼的挪开杌子。
“来了,别叫了啊!”低声说着就开了门。
屋外站的是个裹着灰色斗篷只露出两颗眼珠子的人,她没见过这么怪异的打扮,于是咦了一声。
“你见不得人还是怎地,做什么这副怪样子?谁呀你?”
那人说话,“我啊!”就挤了进来,将斗篷帽子取了下来,搭在手边。
“你不是大姑娘…”小碟惊呼一声,急忙捂住了嘴巴,头往后瞥了一眼。
“和大姑娘没关系,我找六姑娘的…在内室啊?”
夏榛见小碟往后瞥,她也抻着脖子往珠帘子后面望,“姑娘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啊。”
说着就要朝后走去。
“你干嘛啊你,一个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往我家姑娘身边凑想干啥啊?”小碟伸开胳膊挡在她身前,满脸的不信任。
“我找六姑娘和我在谁跟前当值有啥关系?你这人管的还宽,你家姑娘都没说啥呢!”夏榛用舌头顶顶腮帮子,皱眉不耐烦的回道。
“哎呀不行,反正你就是不能去…”
争执间,苏合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你现在,当她身边的大丫鬟了?”她看到夏榛问了一句。这个她,指的是林佳芷。
夏榛站正身子,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要带姑娘去个地方。”她又说了一句。
“哎呀不行啊!”小碟听过大惊失色,绝对不同意。
苏合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夏榛不说话了,只看她。
“走吧。”
苏合默了片刻,说道。
“天冷,小碟去取我那件猩猩毡的斗篷,那个厚实。”
小碟一看自己劝不动了,叹了一口气就急匆匆的准备出门的东西了。
等她抱着手炉,斗篷出来的时候,一看哪里还有苏合和夏榛的人影。明显趁着她取东西的当儿早给走了。
…
夏榛竟是带她出了林府。
两人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
在一间低矮的门房前,夏榛示意苏合不要出声。
她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一个含含糊糊的年轻声音问道,张着哈欠就划开了门。
一个少年,一个蓬头垢面身上裹着被子的消瘦少年。
他肤色很白,见到裹的严实的两人破口大笑。
“送钱的,你又来了啊,这次给小爷带的是婢子?”
他指着苏合。
夏榛怒目而瞪,“要饭的你不准胡说!”
嘁……
少年别嘴,让开门,“进,来进。”
地痞的道。
夏榛没有进去,而是从袖中掏出锦袋,啪一声拍给少年。
少年疼的龇牙咧嘴,用手抓着锦袋晃了晃,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后满意的捂在胸上。
“哎呦,又进账一笔。”
他挤眼歪嘴的冲着苏合笑,得意洋洋。
“走吧。”
夏榛没瞧他,而是对苏合说道。
“哦,慢走不送再来。”
少年听后抢着就说,啪一声又关了门。
风吹在两人脸上,苏合耳根有些难受的疼。她还是搞不清楚,夏榛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他是…”
夏榛抬头看了苏合一眼,“有个丫鬟,是他姐姐。名字叫落梨的…”她说道。
苏合愣了愣。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有些恍惚,仿若隔世。
她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是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给自己磕着头。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她第一次,感受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都是那个女孩子带给她的。
可…怎么,如今夏榛她说落梨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里,是因为我偷偷摸摸跟着秋玥姐跟过来的。”夏榛对她说道,“我看秋玥姐老照顾他,问了别人才知道是帮着人照顾的…她其实人也挺好的…但我没想她对姑娘你会这么狠…”
夏榛摸了摸鼻头,“也不知道她竟然是想要杀姑娘,我以为她充其量吓一下人…”
她对秋玥想要烧死苏合一事,觉得有些愧疚,更是心惊。
苏合苦涩的笑了笑,“你不用觉得愧疚。”
难怪秋玥对自己这么恨,不光是因为姐姐的授意吧,更多的则是,她和落梨是好友吧,她口中说的那个被强暴致死的女孩子,就是那时候失踪的落梨吧。
没想到,她竟然经历了那种事情。
虽然罪不在己,却是因己而起。
苏合又想起来,秋玥曾经带自己去的那间平房,她说是她好友的,那屋里很久都没人住了,却还有新鲜的花束。
是落梨房间吧,她以前的。以那种方式,怀念着她的好友。
而且至今,帮着落梨照顾她的弟弟。
不,现在是她。
苏合看了夏榛一眼,“谢谢你。”她开口。
夏榛眨眨眼睛,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知道什么可为,什么可不为。
有一把尺子,量着是非曲直。
即使她讨厌秋玥,即使她想要争秋玥的大丫鬟权利,她也曾落井下石,但她并没有真正意义的害过一个人,
现在,又照顾那个少年,
“需要银子吗?”
苏合问。
夏榛迷茫的啊了一声,明显没有跟上她的思维。
“要给,给我钱?”接着,她眼睛马上亮了亮,咽了咽口水,“唔…还是算了…我是大姑娘的人。”
苏合愣了愣,随即点头。
夏榛笑眯眯,也不再提这件事情。
……
转眼,便是腊月。
腊月,最早就是腊八时节。
腊八节,是腊月的第一个节令,也预示着,年味儿,更浓郁起来。
这日,天气放晴,不下雪也不见风。
莞丝园在林府偏西,最是潮湿,正赶上难得的好太阳,丫鬟们便将苏合主屋的冬帘翻起来,窗屉大开,让日光流了进去。
又取出棉被,在院子里面晒着。
隐隐,又像是回到了静心庵幽静的日子里。
何嬷嬷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手上端着用胡桃仁、松子仁、莲子、红枣、糯米、黑米等熬制的腊八粥,走到了内室之中。
窗明几净,苏合正在窗前绣架上坐着,但并没有用着针线。这里位置好,阳光正好能照下来。
何嬷嬷见她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便笑了,“腊八时节好喝粥,虽说这粥有甜咸之分,可咱扶风的甜粥还是最对胃口。”
苏合转身过来,接过何嬷嬷手上的碗,只见熬出来的粥色深,各种作物酥酥烂烂,用小勺一舀下去,浓稠软糯。
“好喝。”
她抿了一口,点点头。
“也不知道手艺下降了没,怎么熬,也不是那个味儿了。”
何嬷嬷叹了一口气,显而易见的,又想起了往事。
她这辈子,可能很难再回去了,要知道车马不便,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归不了故土。
“妈妈,若有一日…我放妈妈归去扶风,可好?”
苏合咽着粥,甜腻腻的粥有点苦。
若有一日,我终究因为这病,回天无力。就放你离开,回扶风。
她忽然忍不住悲伤,心里钝钝的,哽咽起来。
“怎…怎么了!”何嬷嬷有些慌张,急忙端过苏合颤抖着手里的碗,就要搂她。
“想,想家…”
苏合抓着她的衣角,弱弱的含糊开口。
她怎么能对这个妇人,说她的病呢。
而她口里的这个家,自然不是林府,是在扶风的,谢家。
“好…好…”何嬷嬷流下眼泪,“别哭了…开春,开春暖和了求老夫人…回扶风,咱回去看看…”
苏合闷在怀里,她知道,何嬷嬷只是在安慰,安慰她,或者在安慰她自己。
她抿唇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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