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呀一声,何嬷嬷悄悄推开了门。
她擦黑点了灯,用手心虚掩着烛光坐到了床尾。
接着,掀开被子的一角,将宽大的裤腿从苏合的脚腕卷到膝盖上。又将混好的药膏敷在她的小腿上。
全程,苏合都是醒着的,但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她仍然是熟睡着的。
药膏传来的凉意,缓解了小腿因为灼烧而疼痛的痉挛。
苏合身子渐渐放松了。
这里是蔓丝园侧厢,她意识恢复后人已经躺在了这里,小腿内侧有火烫的痕迹,但是烫了多少因为包着纱巾她不清楚,只是时不时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
她只知道何嬷嬷分配了丫鬟们夜里给她换药,其余的事情,何嬷嬷并没有开口对她说。
今夜,她却亲自过来了。
苏合忽然听见了细微的啜泣。
她身子隐在暗处,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何嬷嬷仔细卷着裤腿的手一顿,匆匆凑近她,小声道:“姑娘醒来了,是又疼了吗?”
她声音沙哑,苏合眯着眼睛,接着微弱的烛光,能看见她眼里的疲倦。
“妈妈…好好休息…丫鬟们…来…”
她不适应的又咳了咳。
因为嗓子似乎被浓烟熏着了,这几日她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妈妈没事,姑娘别说话了。”
何嬷嬷捂着嘴哽咽,“我可怜的姑娘啊,你若是真的被那火烧了,可让妈妈,让妈妈怎么办啊。”
苏合抿唇,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谢,越莓。”
“啊是啊,可怜孩子,幸亏她发现的及时,可怜她那么瘦弱的身子能将姑娘抱出来,才没有,才没有…”
何嬷嬷又哽咽,握住苏合的手:“谢她,真的要谢谢她!”
苏合眼底黯然。她昏睡了过去,正是起夜不放心的越莓发现了着火,冒着被火烧的危险,拼死将自己抱出了内室。
正是因为她以身相护,自己才只是烧了小腿,而越莓,她则被火烧了大半个手臂,脊背。
泪水悄然流到枕头上。
她曾经对两个人说过:到我身边来。
一个未曾来得及来,一个,却未曾离开。
何嬷嬷继续嘶哑着嗓子,她说道,“怎么,怎么就呢起了火呢。”
“不是炭火烧着了啊,也没有风,为什么偏偏,偏偏是…”
她不解,喃喃自语。
为什么偏偏是莞丝园,是她。
苏合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了又松开。
…
火!
又是火!
寒冬莞丝园的一把火,不止烧了苏合的内室,更是烧到了林府每个人的心里。
松鹤院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个个是面容肃穆,神经紧紧绷起。
林老夫人从耳房里出来,胡大管事已经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有小半个时辰。
他膝盖酸软,咬着牙打着颤。
“老,老夫人…”
话未说两句,已经是快要哭了。
怎么,又是他啊…
为什么,还是走水啊…
换个方式,行不行啊…
他委屈的不行,还记得两年前兰汀园走水,快吓死他了,他那些日子整天做恶梦,头发都要秃完没得掉了…
他心力交瘁,已然快要吐血了。恨不得立马抓住那什么放火的人,狠狠抡两巴掌。
“如何?”
林老夫人垂眼看他。
胡大管事正在脑海里拼了命的诅咒那放火的人,一听这话,吓的立马又是一抖,屁股撅高,趴倒在地上。
“老…老奴查,查不到…”
“查不到?”林老夫人皱眉,冷声回问。
“查,查不到自然痕迹!”
胡大管事吓的脸色惨白,眼角突突只跳。
“不是留夜炭火,不是未燃烛火…”
“是人为,人为!”他猛地咽了下口水,看向一脸阴沉的老夫人。
…
林佳芷厢房。
“我的天哪,那是扫把星下凡吧!”
林佳茵捂着嘴巴,夸张的大叫,又咯咯直笑,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她抓起一把瓜子儿,笑的花枝乱颤。脚边是一圈瓜子儿皮,橘子皮之类的也浑不在意,用脚上蹬的小羊皮靴子随意拨了拨,又继续吐在脚下。
林佳芷坐在她身侧,在小几上取了一个金澄澄的小橘子,用指甲破开橘皮,橙红色的汁液流了出来。
“妹妹这个样子,有些不好。”
她细细柔柔的说着,脸上的笑意淡淡。
“怎么不好,难道不是吗,我说错了?她就是个倒霉催的!”
林佳茵呸了一声,将瓜子皮吐掉。
“她呢,一没烧死,二没烧残,怎么,能算倒霉呢?”
林佳芷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
那么,死了残了才算吗?林佳茵往嘴里送瓜子的手一顿,看了林佳芷一眼。
莫名觉得,身子有些冷。
碰…啪!
忽然,一道身影倒在她身边,林佳茵骇了一跳,发现是丫鬟秋玥没站稳,将脚给崴了。
“贱人你吓死我了。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她急忙从凳子上跳起来,就拍着胸膛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
秋玥在地上瑟瑟发抖,磕着头,夏榛急忙跑过来捡着地上的碎渣。
林佳茵瞪了两个丫鬟一眼,不再理了。
“姐姐,你说,是谁放的火啊…”
林佳茵眼珠子左右转转,捂着嘴又笑。
“妹妹认为呢…”
林佳芷亦莞尔,眼里笑意盈盈。
…
“是谁放的火,又有什么关系。”
温氏斜斜靠在软枕上,腿上搭着三四幅宽的猩红绒面被,铺散在炕上。
白嬷嬷捧着手炉,脸上陪笑坐在炕沿上,“小贱人是死是活,被烧了死不足惜。”
“这人啊,不能狂,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
温氏捂着嘴笑,“你这俏皮话说的,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其实这下半句还有个不雅的,老奴思量着就没说。”白嬷嬷接道。
“还有不雅,能不雅到哪里去?”温氏倒是有了兴致。
“那夫人,可别嫌老奴粗鄙。”白嬷嬷笑,就专学那粗鄙的乡野老婆子,吊着嗓子:“人狂没好事,狗狂…一摊屎!”
噗…
果不其然,温氏听着笑,又用手打她,“说你粗,你还真粗,什么屎呀尿呀的都往外说。”
白嬷嬷也不躲,只是笑。
这些日子因着苏合行事狂妄,没见着温氏笑脸了,又是新添了头疼的毛病,夜里老睡不好。
好容易她出了这等子事儿,温氏有个笑意思。自己说话逗逗趣儿,说些乡野粗鄙的也没什么,就算没话了,也得将话搜罗出来。
打着这个心思,白嬷嬷便又说,“虽说了烧死她死不足惜,但是没能真的烧死还是有些可惜。”
“蔓丝园人多,就不是很好下手,轻易有个动静就能把她吵醒。可惜,这回只能是给她个教训了。”白嬷嬷说着,惋惜叹了一句。
温氏目光闪闪烁烁,轻声问,“白娘,你,还疼吗?”
白嬷嬷起先不知何意,有些怔然,但随即便明了,温氏还是在说她之前因为苏合的事,被林老夫人打了板子。
“我对不起你,实在对不起…”温氏抿着唇,有些伤心的说道。
“不,不怪夫人,是老奴的错。”白嬷嬷惶恐,忙劝。
温氏哭了会儿点点头,“白娘,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要多休息才是,尤其天冷,小心夜晚别落下个伤风的毛病。”
白嬷嬷直点头。
忽然有丫鬟打帘进来,面色惨白。
坐着的两人看她。
“老,老夫人说,放火的人,她知道是谁了!”
什么?
温氏脸色一变,就坐起身子。
“谁,是谁放的火!”
她厉声喝道。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她,“老,老夫人还说,她给那人最后,最后一次机会,让她主动过去认,认错。”
啪。
白嬷嬷手上的手炉滚到地上,骨碌碌的转了几个圈。
她脸色煞白的看了温氏一眼,“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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