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离开了几日,再回来却像是隔了一辈子。
苏合走的东角门,小厮五官板平,嘴角下垂,看起来严肃而且不好相处。
她走过小厮身边脚顿了顿,问道:“满子还好吗?”
满子是西角门小厮的名字,她离开林府那时,偷温氏东西的丫鬟还没有被找回来,他便像是被遗忘了,一直给关在柴房里。
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啊,苏合又问了小厮一句。
却见那小厮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诧异和错愕。
她开始有些紧张,“是,出什么事了…”
“没,他被送去庄子里了,现在很好。”小厮摇摇头,脸色稍平。
“我诧异只是因为…”
“惊讶我为什么问你关于他的事情吗?”
苏合不等他说完,就接道。府里众人都知道两个看门的小厮不对付,尤其是西角门的小厮逢人便诋毁几句他的这位同行。
按理说到了他出事的时候,这位就该是趁机报复一番或者更加冷眼以待才对,怎么可能作出关心的举止来。
小厮微不可闻的点了下头。
“有的人用眼睛看人,而有的人,则用心看人。
我之前一直用眼睛看人,看的多了眼睛会酸会疼会浑浊,更会止不住的想流眼泪。
而现在,我正在学习用心看人。不是用心看,是用内心看。
至于不能用心的原因则是有的人你要用心,而有的人,你将心掏出来,可能没有一点用。”
她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这是歪理吗?”
却没有听小厮回答什么,而是直接侧过他,对板着脸走来的白嬷嬷点头,然后走过去。
白嬷嬷远远就听见苏合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心不心的话。
她不屑的冷哼一声,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个光景,不过那时苏合是晕厥在地上的。
被吓了。
被她吓到了。
然后卧床不起。
懦弱成这个样子,即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林府庶女,也令她极为不屑。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欲争嫡女身份,三番五次碍温氏的眼,更令她受了挫。
一转过这个心思,她的后臀骨像是又开始隐隐作疼。
“怎么回来的?”
她死死的盯着走过来的苏合,双手插到胳膊两侧,冷声问道。
苏合侧身看她一眼。
“要老奴说啊,这人啊要有廉耻,懂廉耻之心。”
白嬷嬷皮笑肉不笑,声音尖利,表情夸张。
“为什么?”苏合平着一张脸,定定的看她。
什么为什么,白嬷嬷又剜苏合,什么时候她敢这么质问人了?
但却在看见苏合的眼睛后,心里止不住的打了颤,那眼竟比檐下的冰溜子还要冰冷,那看过来的视线,就将要凝成实质,要刺透她。
见鬼了!
怎么会觉得她可怕!
自己怎么会胆怯!
她咬了咬牙,伸长脖子,冷厉喝道:“六姑娘,你还有没有教养,敢这样对待长辈!”
“长辈?”
苏合皱眉,轻声就问:“就你?”
白嬷嬷突然有些后悔,她是气极了,才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不过,“老奴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当不得你的长辈了?”
“自然…”苏合看她,“不行。”
“我的长辈只有老夫人,如果妈妈觉得你可以和老夫人平起平坐,再来问我。”
小贱人!
白嬷嬷看她样子,心火越烧越旺,可这是自己口误在前,还怕她之后会给自己扣屎盆子。
“姑娘的长辈,只有老夫人?可是不把老爷夫人看在眼里?”她皱眉,自觉逮到了她话里的错处,
“一个看门的妈妈,你拿什么立场,教育我?”苏合却不温不火的瞥她一眼。
什么?
白嬷嬷脸上一瞬间僵住了,“你在说什么?重新说一遍?”
苏合却径直大步跨前,理都不理他,将她甩在身后。
她是下人,自己不是。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怕她,回答她的问题,不是吗?
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为什么要畏畏缩缩的一直躲在人后面。
你软,别人便硬,一直以来的与人为好,揣着最大的善意对待每一个人,是自己看不透了。
她闭着眼睛,任由风雪刮在自己脸上,衣袖内冰冷的手狠狠绞在一起。
…
到了温氏正院,廊间烧热水的小丫鬟看见她,走过来说,“夫人正在歇息,姑娘等一等吧。”
便转身又烧自己的水。
风呼呼的吹过,丫鬟虽然缩在廊间,身前却是暖炉,热水。火光将她的脸映的红通通。
苏合越过她,开了门。
小丫鬟站起来,急忙就叫:“请姑娘不要打扰…”
虽是请求,但话语间透露的却是不容置疑的态度。
“我不打扰,在里面等娘亲醒过来。”
苏合往后看了一眼,白嬷嬷急匆匆跑过来,脸上寒意正浓。
啪!
她闭上门。
若是要等待,有茶房可以等待,何苦让人直接站在冷风中受冻。
而这个示意,小丫鬟还没有胆子这么肆无忌惮,那就只有…
左耳房传来低声的交谈,与丫鬟时不时的清脆应声。
哗啦…
苏合掀开珠帘子,里面人朝她看过来,室内融洽的气氛戛然而止。
她娘亲示意丫鬟这么做的,给她下马威!
苏合静静的看着温氏。
“白娘!白娘!”
温氏却没有再看她,而是厉声就叫。
苏合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冷风从耳边擦过,白嬷嬷身子越过她,向温氏行礼,然后上前,在温氏耳旁嘀咕,不时的扫她几眼。
不用说,谈的都是她。
白嬷嬷下来的时候,丫鬟也急急退下。
苏合又抠了下手心,垂下头颅,眼睛看着地面。
哼!
温氏斜靠在炕上,冷冷的说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京兆府为什么要放了你?”
苏合抿唇没有回答。
啪!
温氏一拍炕上放的小几,怒道:“说!”
“不知道。”
她细声说道,眼皮子没有抬起来。
“还敢敷衍,是谁给你的勇气忤逆长辈?”
“哦对了,我忘了我在你面前不是长辈了。”
又气极反笑。
长辈?苏合嘴唇翕动,猛一抬头,望着这个曾经最亲密,现在却最陌生的,她的娘亲。
她一直不敢面对,不敢想,她的娘亲,为什么是那个样子,为什么,是那种人。
她出生书香世家不是吗,她素日里平易近人温柔贤良不是吗?
可是一次次,她亲手剥开了她的面具,她让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她。
自己也曾经为过她找理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对自己的误解,所以才使她和她分心离意。
可是,事实是,她的娘亲虽然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却是她一人之力造成的,她亲手促成的,她对自己的误解,只是一种恼羞成怒,或者是一种…掩饰。
“长辈,能轻易决定人的生死吗,能任意的…抹杀小辈吗,能任意的,往小辈身上泼脏水,污名声?”
苏合终于问了出来,虽然她声音颤抖,但是目光坚定,她一直逃避,如同一根刺扎在心里的,问题。
“虬髯胡子是您策划的人吧,我早该想到了,您设了一场局啊。”
“静心庵的时候绿豆也是要杀了我…我真的让您这么厌恶吗?这么,恨不得除去?”
果然是,知道了啊。
温氏坐直身子,神色平静,如同第一次见她一样,让她上前。
“你啊…”
她手背抵在唇边,“你说错了,我不会把你除的,不会让你死…死不够呢,生不如死最好。”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