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到了林老夫人的定省日。
苏合穿了件淡青圆点湘竹刺绣的交领长袄，正正的坐在床沿上。
她垂着眸子，身后的棉被堆在一块儿，高高的鼓起。
丑时正，画扇点着灯进来，见她收拾完毕，怔了怔。
“洗漱吧。”
苏合声音发涩，抬起眼。
哦…画扇忙将灯点亮，倒上了热水。
蒸汽在眼前翻腾，苏合掬了把水，扑在脸颊上。也不用画扇伺候，用干巾子擦拭几下，说：“走吧。”
画扇喏喏的跟在她旁侧。
天还暗，湿气寒气很重，一阵风刮过，好像刮到了骨子里头。
看着即使穿着长袄，身形仍然消瘦的苏合，画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么早，也就遇不到府里大部分的人。姑娘，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她终究，还是有些怕吧。
怕那些恶意中伤的话，怕那些暧昧不明的眼神。
“姑娘，用手炉吧。”
画扇将手炉从怀里掏出来，递给苏合，换了她袖中已经有些冰冷的那一个。
她的手，依然冷的没有温度。
画扇抿了抿唇，眼睛朝着别处看，忍住将要掉下的眼泪。
快到松鹤院了，迎面也过来个打灯的丫鬟。
画扇心一紧，打灯的手晃了晃。
“是妹妹啊。”
林佳芷从丫鬟身后站出来，对苏合笑笑。
“你也这么早，正好，一起进去吧？”
说着伸出了手。
苏合却没有搭上她的。
林佳芷脸色一变，泫然欲泣：“这，妹妹还在埋怨我？”
说话声带了点哭腔。
苏合伸出手，握住她的，“我怕…怕姐姐受牵连…”
她嗓子有点儿哑，眼里有些不安。
“傻妹妹。”林佳芷回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摇头，“你手怎么这么冰冷，要穿厚一些…”
画扇和那个丫鬟跟在侧后方，她见两人交谈中，苏合脸上生动了许多，松了一口气，遂低头问旁边的丫鬟，“怎么不见秋玥？”
以往林佳芷身边跟着的是一向是大丫鬟秋玥，今日却没有见她。
没想那丫鬟手抖了抖，灯盏险些飞出去。脸上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怎么…”
“没，没事…秋玥姐没事！”丫鬟连连摆手，“我是走神了，听你忽然说话才给吓了一跳。”
“她是起夜摔了一跤，将脸上蹭破了点皮，怕老夫人觉得不雅观，才没跟过来的。”
丫鬟讪笑着低声解释。
画扇点点头，心里却古怪这丫鬟怎么这么大的反应，自己只是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就向自己解释那么多。
丫鬟几不可闻的呼了一口气。
真是很轻的一声，画扇要不是在她身边走着，几乎都听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她顿了顿，问道。
那丫鬟飞快的抬起头，“夏榛。”
又垂下去，眼里一抹得意快速划过。
画扇瞥过，默不作声。
等到上房门往外开，丫鬟们鱼贯而进后，苏合这才和林佳芷跨进去。
然而还是不见林老夫人的面，只在一旁敛声侯着，等林老夫人收拾妥当后才能去请安。
苏合自从进来便内心忐忑，既希望自己被忽略掉，又希望林老夫人能对自己说个什么，表一下态度。
或许是静心庵一事，林老夫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以往可从来没有觉得，林老夫人是和蔼可亲的，
但是那一次后，却真心的感觉到林老夫人的外冷内热。
偶一抬头，见林佳芷定定的看她，让她有些吃惊，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巴，疑惑的看她，林佳芷摇头，示意她别开口。
身前传来脚步声，有丫鬟走过来低声对她们说，“老夫人请二位姑娘进去。”
苏合手一抖，攥紧了。林佳芷冲她安抚的笑笑。
林老夫人坐在上座，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受过两人的请安后，便阖上眼睛。
巨大的威严下，苏合嗫嗫不知所措。
林老夫人一眼都没有看她，她的心有些凉了。几度想要开口，却是迟迟鼓不起勇气。
她根本没有办法开口问，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老夫人能不能帮助我…
她有什么立场呢，她以为的终究只是她以为。
苏合垂着头，直到最后，林老夫人也是没提她一句。
有丫鬟过来引她们出去，刚走过一小段距离，苏合被人忽然推了一把。
她打了个趔趄，幸好画扇拉住她。
惊魂未定下，一声惊讶的大叫从身后传了过来。
“哎呀这是哪个庵里跑出来的尼子？”林佳茵转出来，走在她面前。
“我天，丑死了！”正面瞧更素，她捂住嘴，咯咯笑个不停。
“是妹妹啊，你做这个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把你推了对不起啊。”
笑了一会儿，她甩甩手，却不见谦意。
苏合看着她。
“怎么，想说什么？”
苏合没有说话。
“你摆这幅死样子给谁看啊！”
林佳茵被激怒了，瞪大眼睛就叫：“残花败柳！”
“别这样说妹妹…”林佳芷为难的看着两人。
“我为什么不能说？”林佳茵哼了一声，“她自己活该倒霉怪的了谁啊。”
“我不光说，我还要笑，好让大家都知道她多么可怜又可悲，好叫所有人看看，林府里这个残花败柳的热闹。”
啪！
林佳芷气的手抖，就扇了她一巴掌。
苏合见到林佳芷的反应，愣了愣。
林佳茵何尝不是这样，她捂住脸颊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你疯了，你抽我！”
她尖叫一声，“林佳芷你凭什么抽我，我做错了什么？”
林佳芷浑身发抖，她手在空中打着颤，牙咬的嘴唇发白，“你，你怎么玷污人！”
她眼泪快要出来了，“你知道六妹妹的遭遇吗，你懂她的难受吗，你这样落井下石，你良心会不会痛？”
“凭什么，凭你叫我一句姐姐我就能教育你。”
林佳茵梗着脖子和她嚷嚷。
最后还是林佳茵气哄哄的走开了。只是林佳芷又抹眼泪，说自己变的不像自己了。
苏合抱着她，呜呜的哭泣，心里难过的一塌糊涂。
…
何嬷嬷晚上和苏合说话，见她闷闷不乐，便问画扇缘由，听后叹了一口气。
盖因林佳芷的事情不好说，她便只就今早见林老夫人的事情来说。
“姑娘统共和老夫人相处了不到一年，又哪里说什么冷心冷肺的，别说那五姑娘，就是大姑娘经常伺候的，也不见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
苏合抬头，“妈妈，我以为我是不同的…正因为期望太高，失望才越大了。”
“我的心思无非就是想要依靠老夫人，她定是看我有所图了才不愿意搭理我，”
“我的傻姑娘，长辈们可不就喜欢你们的有所图，若不图什么，她还要觉得浑身不舒服呢…”
正说着，有丫鬟来回话，说是松鹤院的玉珠过来了。
何嬷嬷听了，一笑，“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刚说曹操曹操就到，姑娘听听玉珠带什么信儿来，别胡乱多想！说不定老夫人就想起你来了，只是早上人多，她才没有多声张。”
说罢又叫，“赶紧让玉珠进来，外面天寒地冻的多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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