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嬷嬷进来时,发现小几上的吃食再也没有动上一分,
林老夫人阖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斑驳陆离的光影直射在小几上,上下浮动。
“老夫人,再吃一点吧。”
安嬷嬷又劝道,“您的身子是最要紧的。”
好一会儿,林老夫人才开口说:“你收了罢,我吃不下。”
嘴里吃不下,心里咽不下。
安嬷嬷眼底一黯,也不劝了,就令几个小丫鬟收去吃食,拭净小几端走。又换了个高几。
林老夫人漱了口,安嬷嬷陪同着盥了手,几次欲言又止。
“直说。”
林老夫人看她一眼。
“六姑娘和夫人…”
安嬷嬷不安的提道,“日子久了,老奴觉的六姑娘是个好的…”
“我也没说她不是好的。”林老夫人摇摇头,让她不必说了。
“你自看着吧,不用操心。”
“可,夫人她…”
安嬷嬷仍然不放心。
林老夫人不知想起什么,“我要去耳房礼佛,你不必跟来了。”吩咐一句,自己便进去了。
安嬷嬷叹了一口气,出来院子,便见玉珠和几个小丫鬟围着簸箕在嗑着瓜子儿。她摇了摇头,走上前问:
“六姑娘人在哪里,出府了吗,有没有分配车马?”
丫鬟们七嘴八舌的道:
“应该出去了吧,我见她走的挺急的。”
“是啊是啊,还想打招呼来着,都没理人。”
“六姑娘的嬷嬷丫鬟那会儿一直在院外不停往这里看呢。”
“不知道呀,我没出去看。”
“要出府干嘛不去给夫人说啊,老夫人不是都不管这些小事了嘛?”
“妈妈你说她出府干嘛啊,夫人刚才也来了…”
玉珠打断小丫鬟们的话,说道:“妈妈是关心六姑娘的安全,看看你们都偏到哪里了!”
然后又道,“这个事我知道,老夫人早几天就吩咐我,若六姑娘出门,给她配上两个婆子,连着马夫共五个小子…妈妈不用担心了。”
“咦!老夫人真是神了,她怎么知道今日六姑娘要出门的。”
“玉珠姐姐是说早几天,一直都准备着的好吧。”
“那也很料事如神啊!”
丫鬟们叽叽喳喳又道。
安嬷嬷心下稍定,又苦涩一笑,哪是什么真神,老夫人定是早思量好了。
一直都是这样啊,她无声的叹道,眼底翻上来一丝悲痛。
安嬷嬷在这里胡思乱想,林老夫人却在屋子里头静坐。
屋子里点了些安神香,不消一会功夫便满屋子都是了,袅袅上升的青烟,猩猩的火光,烟雾缭绕。
林老夫人像是入定了,和外间的喧嚣来说,这里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会儿的功夫,林老夫人又起身,从佛龛里取了个猩红布包着的盒子,她慢慢的抽开了布,浑身漆黑的木质盒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林老夫人又闭上眼,用手轻轻的触摸着那盒子上的细小纹路。
耳畔,似乎又传来了女孩子低低的啜泣声。
“老夫人,我求您准我去静心庵吧,求求您,求您了。”她哭着,肩膀一耸一耸,细细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脚下。
林老夫人想起那时,天还未大亮,她却能从窗户看见外边的朝霞,和晚霞不同的,鲜艳的橙红色朝霞。
一眨眼的功夫,天慢慢的就亮了,女孩子头顶上方有个旋儿,露出来的头皮是雪白的。
“为什么?”
她问。
女孩子先是哭,又一噎,好像有些吓到了。但随即,她又深深的埋头,手指紧紧地揪在一起,指尖握的发白。
“姐姐,姐姐说她在静心庵等我…”
女孩子明显是撒了谎,她眼神闪躲,嘴里含含糊糊,分明一副不会撒谎的样子,分明让人能一眼看穿的样子。但她却又装作那么笃定,那么镇静。
她除了她自己,谁也没有骗过。
但是不到一秒,她却惊吓似的哆嗦起来,嘴里说着:“对不起,我撒谎了。我骗了老夫人…”
还是撒不了谎。
女孩子泪眼汪汪,明明紧张,明明害怕,明明打着哆嗦,却仍不忘跪在地上梆梆的磕着响头。
林老夫人这几天的响头受的太多了,她站起来,走到女孩子身边蹲下。
伸手,扶住她的额尖。
因为紧张,她的额头出了汗,又因为委屈,她的额头充满潮气。林老夫人感觉着汗与潮气,失了神。
女孩子不敢动了,怔怔的抬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嘴巴一闭不闭。
林老夫人收了手。
女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说她看见了左妈妈,说她看见了贵子。说她的丫鬟落梨也不见了。
她是知道的,她并不是傻子。
“你怕吗?”
怕死吗?
林老夫人望着她。
女孩子先是迷茫,却又不停地摇着头,“不怕,为了姐姐,我什么也不怕。”
她的不怕和自己说的的不怕是不是同一个意思,林老夫人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问的问题,要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去吧。”
她转身,坐到小几上。
去吧,去静心庵,去到她的身边。
女孩子像是惊喜来的太快反而没有反应过来,她呆呆的,也不知道磕头了,也不知道感谢了。就爬起来,就往外冲。
“等等。”
林老夫人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似乎有些讶然,又有些沮丧,但是,立即的,她笑着说,“我是苏合啊…奶…奶奶。”
以前不知道,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以后也会知道。
林老夫人点点头。
女孩子又转身,一束朝阳斜过她的鬓角,像是上好的胭脂,抹在了眼睑下方,明媚又精致。
苏合…
林老夫人默念,摩挲了一会儿木盒,那个女孩子早已经离开,这里只有她和这个木盒。
她手指轻轻的叩上。打开了木盒。
沉在年月里的记忆,纷至沓来。
“你叫什么?”
“苏合啊,他说‘苏合染轻裘’的苏合。”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因为…苏合比较香嘛!”
“他人呢?”
“他让我先回来找国公府呀,找夫人你呀。”
“……”
木盒里妥贴的放着一封绢帛,发了黄,暗红的血渍隐约可见‘…无论璋瓦,皆名苏合…’
他林国公的遗言,在孙辈中,无论男女,必有一人名为苏合。
所以,她极,不喜苏合。
林老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绢帛狠狠攥紧,但又,无力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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