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夫人的衣服还没有换下,墙壁上仍然悬挂着八仙庆寿图。但她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无端就给人一股肃杀之风。
温氏自走进来便心下忐忑,又见胡大管事跪在林老夫人脚下,心里又是一紧。
“你可知我叫你所为何事?”
林老夫人眼睑微抬,淡声道。
“儿媳…不知…”温氏垂下头颅,轻声应道。
啪!
林老夫人拍案而起。
只见胡大管事瑟瑟发抖,头又猛地向下一嗑。
“娘可是…为了葶葶一事…”
温氏半带迟疑,半带焦急地问,“胡大管事在这里,是否…是谁,是谁害的葶葶。娘您…”
啪!
这次却又是杯盏砸过来的声音,白嬷嬷咝的倒吸一口凉气,温氏感觉自己脸颊上一片刺热,她呆呆的覆手上去,指尖上沾满鲜血。
“说。”
林老夫人淡声又道。
“…儿媳…不知…”
温氏手颤抖着,开口细细的道。
好!
上坐的林老夫人却笑了,她拍了手掌,“好,好儿媳!”
“胡安。”
她又叫胡大管事,“她不说,你说。”
胡大管事瑟瑟发抖,腿弯儿打着颤,趴在地上支支吾吾:“奴,奴查了年后…兰汀园共进…丫鬟四人,小厮三人…随小周大夫的有一人,另,另…”
啪!
上座的林老夫人又拍了一下桌子,“大声。”
胡大管事眼睛一闭,心下一横,大声就道:“一个小厮是阿汤,一个小厮是贵子!”
“相…相同点都是在奴禀告老夫人第二天后死…”
温氏面色一白,她看向林老夫人。
“阿汤得了那等子病,那贵子却不是个老实的小厮…”
“带上来。”
她话还未说完,林老夫人又吩咐一句,不拿眼睛看她。
接着,一个小丫鬟呜呜咽咽的被带了进来。
她一见到温氏便跪下来磕头,“夫人救我,救救我!”
“你什么人,我不认识。”温氏退后一步。
“夫人你救救我啊,是你啊,是你让我留意胡大管事的动静啊,他一来你就让我给你禀告…妈妈,白妈妈!一直是你带我见夫人的啊!”
小丫鬟哭哭啼啼,转向白嬷嬷,没一会儿便全说完了。
胡大管事身子微微一抖,他看了眼小丫鬟,隐隐记得是当初给他泼了水,然后跑去院外找盆的…竟然不想,是夫人的人。
林老夫人见温氏面色虽然苍白。却还稳当的立着,又是一哧,“安娘!”
她突然喝了一声。
只见安嬷嬷端个托盘,里面放着焦黑的不成样子的细绢。“夫人,请。”安嬷嬷递给温氏一根竹签。
温氏颤抖着接过,用竹签在细绢上拨了拨,一丁点儿的茱萸粉色…
她啊了一声,跪倒在地上。
“夫人,贵子说他那天白日正好偷偷钻进兰汀园见春桃,所见的就是一道茱萸粉的身影…这是我给夫人那天说的话…”
丫鬟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
“所以…”林老夫人又定定的看她,“我的孙女,在哪里!”
碰!
温氏的头嗑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下人们都悄悄的退了下去。
林老妇人看着她这个江南望族的儿媳,她肩膀止不住的耸动,她头上名贵的珍珠倏儿闪烁,她华衣锦服下的身躯瘦弱不少。她在她面前永远举止优雅,端庄大气。她却在张着嘴大口哭泣,她涕泗横流。
“谁给你的胆子瞒天过海,谁给你的胆子偷天换日!”林老夫人稳稳地走下来。
“娘,娘…”
温氏又低低的哽咽,叫着,“儿媳的错,是我的错!”
“但儿媳不悔,不悔啊!哪怕您说我心肠歹毒,说我草菅人命,说我蛇蝎心肠,说我什么都好!”
她又定定的看着林老夫人,身子紧紧地绷直。
啪!
林老夫人扇了她一巴掌,身子晃了晃。
“娘!”
温氏却闭着眼睛,任由她扇,任由她说。
“但凡,但凡有一点退路,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如此造孽。”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可怜她们,谁却可怜我?”
“我宁愿自己下十八层地狱,我宁愿自己沦为畜生生生世世,但我也不会后悔!”
林老夫人已经气得浑身哆嗦。
因为!
温氏突然睁开眼睛,她眼底一片赤红,不知是悲恸还是癫狂。
“因为啊…我的葶葶啊!我为了她,我爱着她啊!”
“我还记得我的葶葶喜欢玩我耳房里的九连环,我还记得我的葶葶喜欢看墙角的小丫鬟们用狗尾巴草逗猫,我还记得我的葶葶想要靠近我却害怕拘谨的迟疑,我还记得她的一切,她的点点滴滴刻在我的骨子里,融入我的血液里,可…可最后,我却亲手,葬送了她的一切!”
温氏看着她的手心,脸上表情狰狞着,她陷入了自己的梦魇中。
“娘啊,你不知道吧,葶葶是肺痨啊。”
忽然,轻轻的,淡淡的一句话飘在空中,耳畔里钻进的满是酸涩与无奈。
温氏像是散了架,颓然的扑倒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
林老夫人看着这个癫狂的妇人,定定的退几步,坐了下去。
“我该怎么办呢?我谁也不能说啊,得瞒着啊,我看着葶葶一日日的消瘦,我看着葶葶一日日的黯沉,她的生机,一日日的流逝…娘啊,我实在不敢,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了,我怕她啊,我怕她喊疼,我怕她叫我娘啊!”
温氏静静的趴在地上,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她只是安静的流泪,没有兰汀园着火那日的歇斯底里,没有送殡时的悲痛欲绝。
却让人,伤了心。
真的伤心。
“娘,我最后,最后见她啊,她安静的睡在那里,眉头不皱了,嘴巴不下垂了,手也没有紧紧的攥在一起,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没有悲伤…您,您知道我的心情吗?”
温氏一边捂着心口,一边抽搐着身体,“可,可我不能,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不能叫她,不能靠近,不能哭泣啊!”
哭累了,叫累了,温氏颤抖着身子,慢慢的坐了起来。
“因为她姓林。”她抬起眼,静静的看林老夫人,“因为我是林府的夫人。”
“所以,我必须这么对他们。”
温氏喃喃,向林老夫人深深地行了一礼,安静的离开。
林老夫人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冷风吹过,戏台子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
“瑶池领了圣母训…近前忙把仙姑敬…饮一杯能增福命…愿祝仙师万年庆…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题外话------
这是公众文的最后一章了,或许明天就没几个人听我讲这个故事了,说不难过是骗人的,我很抱歉自己写文太过于慢热,男女羁绊,深爱憎恨,前世今生全在后半部分,还未来得及对你们讲出口。
但我还是很感谢不期而遇的你们,再多的话就留给上架公告吧。今天能在文下留个言吗,让我认识你们好吗,一点儿沧海文学网币,数量不多,用来感谢留言过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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