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嗵的一声被撞开,何嬷嬷只着单衣尖叫一声,就扑在苏合脚下。她颤抖着撕了衣服,就往苏合手腕子上绑,可或许太过于紧张,又见她的血流个不停,那布怎么也绑不到苏合手上。
苏合一动不动,没有生气的看着她。
何嬷嬷于是嚎啕大哭,心儿肝儿的叠叫。后面追上来的画扇见此脸色大变,她抓住布条飞快的绑在苏合手上,朝后面大声就喊:“别放人进来!”
落梨脚步一顿,抓住门框的手一紧,啪一声就将门关上。
应声而来的丫鬟婆子站在院子下面好奇的左右张望着,两三个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面色红润,饶有看好戏的兴致。
“让我进去!”
小枣跪倒在地上,用力捶打着门板,扯着嗓子哭着喊着,又拽落梨的裙角,苦苦哀求,“姐姐,亲姐姐!”
落梨沉着脸,任凭她怎么去拉都不让开门。
忽然房间里哗啦一声,接着又铛啷啷几声响,瓷器瓦罐像是碎了一地。
画扇从里面推了推门,落梨急忙让开,又见小枣往里头挤,便也用身体推搡她,阻挡她进去。
“所有人都回去各司其职,若让我再看见有交头接耳瞎晃悠的,少不了发作到你身上!”
画扇板着一张脸,厉声喝道。
丫鬟婆子们目瞪口呆,却还磨磨蹭蹭的,不想先走。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落梨见状又急叱一声。
丫鬟婆子们便慌慌张张的四散跑开,你撞了我,我转身又推了她,乱糟糟如同街市。
正带胡大管事走过来的绿豆脚步一顿,她转过身,抱歉的对他行了一礼。
胡大管事其实已经瞥到蔓丝园里的慌乱了,但就像没看见,没听见的一样,不动声色的就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些子丫鬟婆子仗着姑娘好性,在偷奸耍滑…”落梨远远看见,边跑边解释到,“左不过让她们长点心…管事怎么有空过来?”
胡大管事摇头,说道:“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他又看了眼园内,说着:“我想起来等会儿还有个事情要办,要不这样吧,我今天先走,你们就不要给六姑娘说我过来了,等改天来我亲自告诉她。”
落梨自是满眼答应。
胡大管事便朝几人拱手,出了蔓丝园。
屋里打砸的声音哗哗作响,小枣哭着踉跄跑过来钻进绿豆怀里,姑娘,姑娘直叫的抽噎不已。
“何妈妈在里面守着的,你们都下去吧,”
画扇见胡大管事走了,脸色微霁,下了台阶便对几人说道,看了绿豆一眼。
“凭什么啊,你算什么…”小枣闷在绿豆怀里,还要继续说,绿豆忙拍了拍她的脊背,对画扇说一声辛苦,便拥了小枣回后院去了。
正屋里面,何嬷嬷正跪在一堆瓷瓦碎片里抱头哭泣。床上呆呆望着她的苏合依旧没什么反应,她手垂下来,血已经被止住了。
自剪子被何嬷嬷夺了后,苏合便像是去了魂,静静的看着何嬷嬷又是砸又是摔,不言不语。
“姑娘哇!”何嬷嬷突然仰着头凄厉的尖叫,“你何苦折磨我,我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啊!受不住啊,受不住你这般糟蹋啊!”
又跪着向前走,任凭碎瓷片划破自己的双腿,任凭血从扎破的地方流出来,她在惩罚自己。
又一眼,地上的铁柄剪子泛着冷光,她颤抖着够起剪子,就往苏合手上送:“你戳我吧,你戳我的心,你戳我的肺,我把命给你,把所有都给你!”
她又使劲儿的用手捶着自己的胸口,直发出沉闷的嗵嗵声:“这里疼啊,这里闷啊,姑娘快给我个痛快!”
又像发了疯般的攥住苏合的手,将剪子尖往自己胸口上送。
啊!
苏合尖叫一声将剪子甩掉,挣扎着踉跄的摔下床,她跪在地上,跪在何嬷嬷的对面。
“我活不下去了!”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何嬷嬷听的心都要碎了,她使劲儿的摇头,复又一咬牙一发狠,就双手拨拉着地上的碎瓷片,哗啦啦聚成一小撮锐尖,将头往上面就磕,“让我死啊,姑娘都不想活了,我一个下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忽然,呀的一声,她眼睛往外翻,口里也吐了白沫。苏合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哭泣,就挣扎爬过去掐她人中。
“来,来人啊!”
她使劲儿的喊。
丫鬟婆子们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偷偷地窝在角落里,听见苏合大声叫人,便一个比一个跑的快,一个比一个冲的急。
落梨和画扇一个不查,让一个婆子撞开了门。
有小丫鬟尖叫一声,门外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屋里狼藉,苏合满手的血往下滴答,而何嬷嬷面目全非,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杀人啊!姑娘终于杀人啊!”
不知道哪个丫鬟又叫了一声,围着的人又急冲冲的夺门而逃。
苏合管不了其它,只嘶哑着叫:“救,快救…妈妈!”声音微弱,直到说不出来话。
又见何嬷嬷艰难的拉了拉她的袖角,嘴里喃喃,苏合趴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
“别…别死…”
“不,我不死,我不敢死了。”苏合又哭,大声应着何嬷嬷的话。
但凡,但凡有一丝希望…
她又为何要死,她怕死啊!她是怕死的啊!
她胆子那么小,她曾经手割破了都要叫个半天,她是那么娇气,她生了病,那么苦,那么难都挺过去了,她为什么要去寻死啊,她怎么成了这样啊?
…
之后,叫大夫的,收拾院子的,蔓丝园闹闹腾腾,直到了亥时二刻。
小枣掌了灯,从内房里出来,见苏合坐在桌子边,噼啪的烛光将她瘦弱的影子照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应了那形单影只的景,她又忍不住眼里一酸。
苏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担忧的问道,“醒了吗?”
小枣点点头,看着苏合粗粗绑着的纱布,心疼的正要说话。
“妈妈是不是叫我进去,我这就去!”
但苏合趔趔趄趄,不再听她说话,而是起来就往内屋走。
小枣忙放下灯,几步跨过去搀着她走。
何嬷嬷躺在床上,无力的喘着气。苏合见她嘴角发青,脸上满是划痕,腿上也到处缠了纱布,没一处好的,止不住眼泪哗哗又往下来。
“莫哭。”
何嬷嬷轻声说,似是要安慰她,伸了手出来。苏合握住,抵在自己脸边。
何嬷嬷手上干裂脱皮,她用脸颊贴着,止不住心里一酸。
小枣见此,轻手轻脚的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苏合与何嬷嬷,何嬷嬷眼睛闭了闭,开口道:“我知道,姑娘心里的全是三姑娘。”
苏合抓着她的手一僵。
“你为她亦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何嬷嬷继续说着,眼睛仍然阖着。
“妈妈知道啊,妈妈全都知道。”
可,可是从来不向自己提出来。
苏合哽咽了。
“其实啊,很高兴呀,姑娘也有了在乎的人…”
“人和人的缘分很难去说,有人相见一眼便恨晚,有人相对十年还是陌路…”何嬷嬷却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睁开眼睛,看着苏合:“但是啊,人要向着前看,三姑娘惹人心疼,姑娘痛心,但是有人却痛心着你,比你的痛心更为痛心,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答应妈妈,不要轻生了,好吗?妈妈站在你这里,永远便站在你这里,你无论做什么,你无论想什么,妈妈都会陪着你,好吗?”
好!
好!
苏合还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呢?
何嬷嬷这般好。好的她自行惭愧,好的她低到尘埃里,好的她…无以为报。
“姑娘,妈妈也想了很久。”
何嬷嬷却突然面色一冷,她直直的看向苏合,“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什么吗!”
苏合一颤抖。
“姑娘的声誉便是我的死穴,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诽谤姑娘,哪怕拼上这条老命!”
何嬷嬷声音陡然加大,眼神火热。
苏合心里一紧,随即便松开了。
要是,她注定难逃一死。
要是,她注定背负误解。
她也要拼尽全力,只做一件事情,只为了这位,一心为了苏合的何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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