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踉跄跄的跑,哭泣声,尖叫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刺入她的神经,使她浑身冰冷,形神俱骇。
跑过去的人,撞了她的肩,跑过来的人,冰冷的首饰挂件割了她的肌肤。令她几遇摔倒,令她忍不住皱着眉头,双手环抱着肩。
慌乱,提着水的桶摇摇洒洒,湿了整个地面,焦灼的,刺人的烟气张牙舞爪,涌过来一波又一波。
她看见许多人落泪,她看见丫鬟婆子们跪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业已虚脱。
快!
快去!
她急,张了张嘴巴,说不出来话。只是苦苦的,像是丧失了说话的机能。她急,索性抢过一个丫鬟怀里的水桶,跑。
水桶里的水只湿了底,桶底烂了个洞。苏合张着嘴巴无声的哭泣,用手使劲压着那个洞,本就不多的水滴答滴在她脚上。
她脸上沾了泥,沾了灰,沾了泪。
这该死的丫鬟,挡了救命的人,浪费了救命的水!
她恨,她跑,她跌跌又撞撞。
她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模糊,丫鬟婆子的脸看不清,动作看不清,就几个黑黑的头颅在眼前晃,受了惊的晃动。
她抱着水桶,脚下焦灼的地面烙人的疼。
钩挂的灯笼不知被谁扯了,竹骨露了出来。红绢被谁踏成碎步条,和泥在地上裹着。院内的秋千,围绕着一圈藤蔓,勾上了墙角,也被谁扯了,或者又是自己倒了,顺着烟气挣扎着。
“走快点!”
“不用不用,灭了,火灭了。”
前面传来两个丫鬟的谈话声,苏合抱着水桶,走着。
“是水够了吗?”
“不不,是烧完了。”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桶掉在地上,碎屑砸到她的脚上。脚背被割破了口子,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她缓慢的走着,阖上了双眸。
走啊,走啊,过了娇嫩的三月,来到了明媚的四月。
几个小丫鬟蹲在墙角跟用狗尾巴草逗猫,几个小丫鬟围坐在台阶上绣着鸭子戏水,几个小丫鬟趴在花圃边找着牡丹海棠大波斯菊的根茎。
耳边是谁在娇笑,耳边是谁又在哭泣。
她就像是入了障,痴痴的,像梦呓一般口中喃喃。她不再焦急,不再哭泣。挪着步子,一寸又一寸。
膨!
巨大的爆裂在夜色中绽开,犹如一场浮生梦色的烟霞,那火树银花上的点点星屑冉冉而升,火影重重已经弥散,剩了灰黑的,烟尘散在四周。
随着风,她的发丝缠绕,断了。
“葶葶,我的儿啊!”
“三姑娘啊,可怜的三姑娘!”
歇斯底里,尖厉刺耳的哭喊刮着人的耳廓,所有人都在发疯,疯了的跳,疯了的叫,闹个没完。
空气里流动的是一种稠浓的悲伤,苏合感觉自己整个人悬在空中,没有找落,她眼睛不停的在闪,一幅幅,一面面,静态的,动态的。
突然的,就定格在了温氏身上。温氏不顾一切的大声呼喊,声嘶力竭。她虚虚的靠在白嬷嬷身边,白嬷嬷捂着帕子哭泣。
周围人战战兢兢,苏合看见她们脚下打着颤,脸上滴答的汗。
等。
所有人都在等。
风不动了,火不燃了,几十余人的视线都凝视着那黑洞洞的厢房里。
苏合看见蜷缩在角落的林佳茵,攥起双手的林佳芷。一瞬间的,有些想笑。
她勾起嘴角,控制不住的扯出笑意,丫鬟指指点点,眼角奇奇怪怪,林佳茵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甚至能猜出来,她心里想的肯定是:有病啊!
可她就是想笑,笑什么,什么好笑,她不知道,看着洞开的黑黝黝的厢房,那里静的使周围散开的人不敢大声出气,害怕咯吱一声,它塌了,害怕膨一声,又有火窜起来,再卷了谁进去。
是个修罗地狱。
只听啪的一声,从那黑黝黝的门内,滚出来一个焦黑的子影。
众人喝了一声,齐齐往过跑去。
“贵子,是你吗?”
人群中支支吾吾得问了一句,随后轰的一声,人潮拥挤,激动的喊:
“你没被烧死啊,真是太好了!”
“你小子命大,我知道看不错你,怎么,姑娘,姑娘呢?”
啪!
全场的人又一下子噤声,逃出生天,尤在庆幸的贵子身子一僵,通一声匍匐在地。
“葶葶,葶葶在哪里?”
温氏颤抖着,由白嬷嬷搀扶着,精致的不染纤尘的衣袍拖在地上,沾上了小厮身侧,焦黄的棉被里翻出来的棉絮。
贵子啊呀着,焦急的比划着,苏合的心,砰砰直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滴答的汗水声清晰可闻。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温氏一声怒喝震醒了她。
苏合脸上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一直流。
“小,小的…”贵子浑身都在哆嗦,贵子面色苍白:“火势太大,烟熏的不行,并没有发现…”
或许,她侥幸没和春桃在一起。逃了出来。或许,她根本没有在屋子里面,她在别的地方逗留着。
苏合眼里又迸出希望。
又是嘈嘈杂杂一阵响动,房里有人喊着:“出来了!找到了!”
两个小厮抬了一具僵硬的躯体走了出来。
啊的一声,哭喊声震震,院里的二十余人,跪的跪,拜的拜。
众人自发的,围成圈。圈里躺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落了白布,隐隐能看见身形,是女孩子。
寒意,从脚底向上蜿蜒。苏合颤抖着,咧开嘴哈哈大笑,她看见,那白布外露了一小块烧的灰白的幡布,小小的一片茱萸粉绢。她看见,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她笑,她笑得撕心裂肺!
她笑,她笑得肝肠寸断!
“三姑娘啊!这是三姑娘!”
“我儿,我儿…老天啊,你要我怎么办啊!”
凄凉的哭泣呜呜咽咽又再传来,血染的天际隐隐约约星光闪亮。
林佳葶,于太历32年5月18日,寅时初刻,殇。
时年将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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