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地方狭小,慕行秋站在东边,申庚站在西边,相隔不过七八十步,两人互相凝视,面无表情,像一对即将展开生死恶斗的敌人。
他们的确怀着这样的心情。
马车停在两人中间稍微偏北的位置,四匹马一字排开,像是在看热闹,偶尔还要交头接耳。
车厢摊开,兰冰壶站在上边来回踱步,半天没有说话了。
秃子小声说:“待会我从下面攻击他,咬他的……脚脖子。”
“今天不斗法了。”慕行秋知道只凭他和秃子的实力还不是申庚的对手,申庚用不着施展魔修法术,只需要正常施法就能大获全胜。
对面的申庚同样也有忌惮,他最为依仗的法器养神峰被兰冰壶夺走,实力一下子大为减弱,未必敌过那股强大的魂魄之力,他在断流城见识过一次,了解它的威力,慕行秋虽然声称不会轻易使用,申庚也不想冒险。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好像将近七年的时光从未流逝,他们仍在镜湖村迎宾馆舍的庭院里准备比武。
“他叫什么来着?沈……休唯。”申庚开口了,他厌恶对方的挑衅目光,非要将它的气焰打压下去,“他倒是挺想讨好我,可惜太不自量力,以他的天分,根本就不适合修行,他还有一个哥哥吧,听说连内丹都没凝成。他的死有一个好处,在养神峰里,无能的废物们再也不敢靠近我,我能省下不少时间和精力。”
“沈休唯就是二良吗?”秃子低声问,得到肯定的示意之后,他露出凶恶的表情,牙齿磨得咯咯直响。
慕行秋安静地听申庚说完。“我明白道士为什么要绝情弃欲,因为道士的记忆太牢固太清晰,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对我来说,你刚刚杀死二良。我也刚刚把你的眼睛打成伤残,我记得你挨打时的眼神,什么也没有,你是无心之人。”
“说得好。”秃子小声助威。
申庚冷笑一下,“凡人才要心,道士不需要心。慕行秋,你是个特别的人,我当初的眼光没有错。你会是一名强大的道士,我当初的邀请也仍然有效。”
“你当初也邀请了二良。”
“他只是陪衬,你我联手,必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不是普通道士想象的那种大事,是让整个道统天翻地覆的大事。”
“我的大事就是杀死你替二良报仇。”
申庚沉默了一会,指着自己的眼睛,“你有我的仇恨更深吗?可我仍然愿意原谅你,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特别的人是多么稀少,兰冰壶说得没错。咱们有不少相似之处,可以说咱们修的都是逆天之术,我只是走得更远一点。新时代就要来临。不是魔族重夺人间,就是全新的道统力挽狂澜,你和我……”
“够了!”兰冰壶发话了,展开手臂,分别指向两人,慕行秋和申庚都感到呼吸一滞,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不管你们两个有多特别,就算以后你们会成为服日芒道士。今天还是得听我摆布。”
兰冰壶话音未落,两名互相憎恨的道士脚步如飞朝对方跑去。直到相距不到十步才停下,秃子想冲上去咬一口。被慕行秋抬手挡住。
“咱们都是道士,而且都是庞山道士,起码曾经是,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们另眼相看的原因。”隔着四匹骏马,兰冰壶左右看了两眼,“凡人寿命短暂,还没明白生存的真理就已经死去。看着他们一代代由盛而衰,每一代人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同样的执迷不悟,我越发相信一个道理,道士和魔族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是轮到哪一方做庄而已。凡人很有用,好比聪明一些的牲畜,必须有合适的主人才行。”
申庚神情不变,他同意兰冰壶的看法,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慕行秋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看法,刚要开口,肩膀上的秃子抢先说:“凡人才不是牲畜,你手下几千名散修也是牲畜吗?”
“他们是,我就是他们的放牧人,没有我,他们就是一盘散沙,互相争斗不休,甚至被龙宾会的符箓师欺负。”兰冰壶微扬起头,“散修只不过是道士的模仿者,但他们仍然是凡人。”
秃子眼睛转了转,“你说你结过几次凡缘,难道就是和‘牲畜’结缘吗?”
兰冰壶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几声,“一群牲畜当中,总有几个像样的。慕行秋,管好你的宠物,我的脾气不是总这么好的。”
秃子正要反驳,慕行秋示意他不要开口,然后对兰冰壶说:“抱歉,我更愿意当凡人、当牲畜,所以,请不要说这些大道理吧。”
“哈哈,你今年多大?二十岁?等你活过二百岁再说这种话吧。”兰冰壶突然收起笑容,“的确没必要说什么道理,该懂的自然会懂。对念心幻术,我自认为在九大道统当中了解得最多最全面,对魔道士,我所知甚少,但是散修们的法门稀奇古怪,有一些或许对你有用。”
申庚垂下眼睑,“我不觉得散修的法门对我有用。”
“你不用觉得,我觉得有用就行了。”兰冰壶等了一会,看到申庚不再反驳,才满意地说下去,“我给你们每人一个任务,能顺利完成,说明你们比一般道士要强点,有资格接受我的指点,不能完成,那就很遗憾了,我记得我没向任何人承诺过要保护你们两人的性命。”
“我今年二十岁,此前思过五年,在养神峰待了三年,出来就是餐霞境界,从左流英手里夺走了养神峰,你觉得我是一般道士吗?”申庚的血红双眼盯着慕行秋,话却是说给兰冰壶的。
“那就别怕接受考验。”兰冰壶有点不耐烦了,如果是两名散修,能从生杀法师王这里得到一句话的指点,肯定会激动不已磕头谢恩。而不是像这两个道士,一个骄傲地开口反驳,另一个看似谦虚。却更加骄傲地不吱声。
兰冰壶随手往山峰中间的草地上一指,一堆两丈余高的细长火焰腾空而起。先是红色,随即转为翠绿,火势不小,下面的野草却一根也没烧着。
“这叫预言之火,九大道统的阴阳科首座也没有几个人能施展出来。”兰冰壶得意地介绍,一点也没有高等道士的矜持与冷漠,“散修众多有一个好处,我可以通过他们进行种种试验。完善我的法术,偶尔,他们对我也有一些启发。我的预言之火是天下独一份,与众不同,能够推演一个人的详细未来。”
慕行秋和申庚同时转头看向兰冰壶,露出一丝惊讶,身为正统道士,他们对阴阳科持有保守态度,对推演未来这种事情都不太相信。
“当然,未来并非固定不变。预言之火的推演也不尽准确,但它仍是一种考验,凡人大都承受不住。他们明知早晚必死,可是看到自己死亡的场景还是吓得不知所措。还从来没有道士接受过这种考验,你们两个很幸运。”
道士对所谓的试验都非常谨慎,他们走在一条早已安排好的修行道路上,轻易不愿改变方向,可慕行秋和申庚是例外,他们的道路与众不同,不怕新鲜事务。最关键的是,两人不觉得星落六重的兰冰壶需要用拐弯抹角的手段对付他们。
“怎么做?”慕行秋问。
“很简单。靠近火焰,坐下存想。一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有结果,我相信你们都能通过考验。毕竟连凡人都有成功者。”
申庚稍微犹豫了一会,“我母亲是杨宝贞。”
“明白,如果你出了意外,她会找我报仇。”兰冰壶笑吟吟地说,一点也不在意。
两名道士走到绿色的预言之火附近。
“再近一点,别怕,这火一点也不热。”兰冰壶站在车上提醒。
两人同时向前走出三步,隔着火焰互相盯视,然后同时坐下。
慕行秋取出灯烛镜铃印,摆在自己前后左右,他可不想在存想的时候被人偷走记忆,这些法器可以提供保护,及时给出警示,兰冰壶法术再强,也绕不开它们。
申庚没有这么齐全的法器,养神峰也被人抢走了,可他藏着一件宝物,他取出一只黄铜盘子,盘子只有巴掌大小,被放在地上,很快就长成一只双手只能合抱一半的浅盆。
“流光宝鉴。”兰冰壶立刻认出来了,“好久没见着它了,它能洗去法术,嗯,这是个自保的好办法,可你把我的预言之火也挡住啦。”
申庚将流光宝鉴移得远一点,正好与慕行秋的法器互为补充,可以挡住外面的法术,却不影响正中间的预言之火。
兰冰壶微笑,没再说什么。
两名道士同时闭上眼睛,几乎只是转念之间,就已进入存想状态。
秃子一直与慕行秋住在一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早在小秋哥摆放法器的时候,就已飞离他的肩头,相隔十余步,面朝兰冰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你不想看看自己的未来吗?”兰冰壶笑着问。
“你说过这玩意儿不太准,我还看它干嘛?”秃子神情严肃,其他道士都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负有重大职责,“你呢?你看过吗?”
兰冰壶缓缓摇头,“我的未来早已确定,我会八百岁的时候寿终正寝,将有一千名散修为我陪葬。”
“谁会愿意为你陪葬?”
“他们会争抢这个资格。”兰冰壶突然一挥手,预言之火又长了一丈,流光宝鉴和几件法器都没有做出反应。
绿光在慕行秋和申庚脸上闪烁,秃子吓了一跳,“你在干嘛?”
“让他们的未来更清晰一些,对道士的考验应该增加些难度才对。”兰冰壶对头颅已经不感兴趣了,盯着那堆预言之火,似乎看到了许多有意思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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