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
车菊与卞继、乔梁、姜蒲已先到了一步,各自坐在两旁的凳子上。
此间的主人,也就是墨筱、墨师叔,盘膝坐在东墙的木榻上,看她的脸色有些不悦。
于野随着冷尘走入房内,而他尚未落座,便遭到训斥:“于野,你为何驱赶苍术?”
冷尘诧异道:“小师弟……”
于野打出禁制封住房门,眼光掠过在场的众人。不仅是冷尘,便是车菊、卞继等人也是一脸的冷峻。
“哗啦——”
墨筱将手中的几枚玉简丢在木几上,道:“苍术奉命搜集消息,本应与我当面禀报,却在你驱赶之下,不得不匆匆离去。”她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怒气,又道: “此番行事非同小可,你岂敢自作主张呢?”
于野看向木几上的玉简,那应该是苍术带来的相关讯息。
他皱了皱眉头,答道:“且不说客栈人员混杂,耳目众多,朴仝与尘起师兄尚且不知此事,已对苍术起了疑心。常言道,行事不密则为其害。为了谨慎起见,我便传音提醒苍术。而事急从权,恕我自作主张,倘若冒犯了墨师叔,我甘愿接受惩处。”
他拱了拱手,转身退到一旁。
“哦……”
墨筱的脸色缓和下来,沉吟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我错怪你了。”
“原来如此!”
冷尘也是恍然大悟,赞道:“小师弟临机决断,处事沉稳……”他看向墨筱,又看向于野,眼光一眨,拈须笑道:“不过呢,小师弟年纪尚幼,理应多多敲打,以免他自骄自傲,此乃前辈的提携爱护之情!”
“所言甚是!”
墨筱微微颔首。
卞继、车菊、乔梁、姜蒲纷纷点头附和。
于野抱起膀子,一言不发。
墨筱伸手指向木几上的玉简,分说道:“苍术在此处包了一间客房,他在房内留下了天鸣山的图简与相关讯息。各位不妨传阅记下,以便日后行事之用。”
众人上前接过玉简传阅。
片刻之后,冷尘拿着玉简递给于野。
于野却摇头拒绝。
冷尘愕然道:“咦,不是你要搜集的这些讯息?”
于野兀自站在原处,两手抱着膀子,淡淡笑道:“有前辈与师兄、师姐在此,何需我多此一举!”
他虽然脸上带笑,却神色寂寞。
众人循声看来。
“哎呀……”
冷尘想要劝说,好像又不知从何说起。
墨筱稍作忖思,道: “于野,我之前有所误会,你莫非因此而记恨于我?”
“师叔多虑了。”
于野神色依旧。
“你却不遵吩咐,不看玉简,不记下相关讯息,来日如何行事?”
墨筱的话语中多了责备之意。
“墨师叔,我有一事不明。”
“请讲!”
于野看向房内的众人,问道:“想必墨师叔已是成算在握,敢问来日如何行事?”
“这……尚无成算。”
“既无成算,这般不分轻重主次,囫囵记下偌多的讯息,究竟有何用处呢?”“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既然如此,十位弟子为何亲疏有别,人为隔阂,致使相互猜忌,届时岂不是相互掣肘而事倍功半?”
“正如你此前所言,行事不密则为其害……”
“而眼下不仅卢正、朴仝、尘起、白芷起了疑心,便是整个客栈都知道你我闭门私会。朱雀门举办法筵,必然严加戒备。此间若有异样,如何瞒得过众多耳目。所谓行事机密,又该如何谈起呢?”
“这个……”
墨筱神情尴尬。
“放肆!”
乔梁面露愠色,叱道:“你一个晚辈弟子,岂敢口出狂言、目无尊长?”
姜蒲、车菊、卞继的脸色也不好看。
于野的连番质问,虽然有理有据,思绪缜密,令人难以反驳,却彻底否定了墨筱的决策。尤其他咄咄逼人的话锋,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狂野气势,使得师兄、师姐亦如芒在背而窘迫难安。
“不敢!”
于野冲着乔梁拱了拱手,气势一收,转而低头不语。
房内顿时静了下来。
众人看向墨筱。
墨师叔乃是唯一的长辈,倘若她没有主见,等到七月初九,注定一事无成。只见她稍作忖思,道:“于野,听你言下之意,莫非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没有!”
于野回答的干脆利落。
墨筱的神情一窒,更添几分难堪。
“哎呀!”
冷尘终于忍耐不住,急道:“小师弟,我记得你亲口说过,毁掉天鸣法筵不难,却又为何矢口否认呢?”
于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姑且说来听听,自有墨师叔与各位同门为你拾缺补漏。”
“我尚未辨别各方讯息,亦未实地勘探,在此空谈计策,与闭门造车何异?而形势倏忽万变,莫非各位有未卜先知之能?”
“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
于野抬起头来,苦涩道:“有用么?”
不待冷尘回应,他摊开双手道:“我一个晚辈弟子,但有所为,不是受到质疑,便是遭到师长的训斥,哪怕我与各位协商计策,也难免朝令夕改。”他一甩袖子背起双手,寂寞又道:“总之我人微言轻,不如听命行事,纵然刀山火海,且舍命相随!”
墨筱的脸色微微变幻,她迟疑了片刻,默默点了点头,道:“于野,你若能毁了天鸣法筵,我自当全力相助!”
这位墨师叔终于有了决断,而话语中依然留有余地。
冷尘趁机附和道:“小师弟,尽管放手施为,我这个老师兄甘愿听从你的吩咐!”
车菊、卞继也跟着点了点头。
乔梁与姜蒲换了个眼色,道:“墨师叔有言在先,我等惟命是从。尚不知应该如何捣毁天鸣法筵,请于师弟当面赐教!”
在经过了一番纠结与一番权衡之后,几位同门虽然抱有疑虑,却还是达成一致,便是听从于野的决策。
于野却并未领情,反而问道:“一切尚无着落,我又岂敢妄言?”
“哼!”
乔梁哼了一声,忍耐不住怒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有话尽管明说!”
此人与于野没有打过交道,只当于野是个有点本事的同门弟子,竟敢在师长面前故作玄虚,并得寸进尺、讨价还价,着实让他忍无可忍。
于野忽然眉梢一挑, “啪”的一甩袖子,然后昂首挺胸,沉声道:“既然乔师兄让我明说,我不妨斗胆建言。”
他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双目炯炯道:“一,明日起分头行事,我与冷尘师兄走一趟天鸣山,乔师兄与姜师兄可去城中的珍宝坊与货栈,求**购各种生火之物,譬如雷石、火油等等;车师姐与卞师兄结伴外出,探听各方消息。二,墨师叔与苍术另找接头之地,并告诫朴仝、卢正、尘起、白芷四位同门,各有重任在肩,不得妄自猜疑,且守在客栈等候差遣。三……”
于野伸出三根手指头,却忘了接下来的计策,只得就此作罢,自圆其说道:“且行且计较……”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且不论最终如何,我当竭尽所能,与各位同心戮力,不负墨师叔的重托!”
墨筱蹙眉忖思。
乔梁、姜蒲、卞继、车菊面面相觑。
冷尘伸手揪着胡须,也是一脸茫然。
于野的斗胆建言,看似慷慨激昂,而且伸手比划,却好像什么都没说。即使安排众人分头行事,也让人云坠云雾。为何寻找生火之物,又为何欺骗另外四位同门?至于如何捣毁天鸣法筵,更是令人摸不到一点头绪。
又听他交代道:“冷师兄,你我明早动身!”
“哦……”
冷尘尚未回过神来,于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玉简,径自撤去禁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车菊与卞继知道于师弟的本事,倒是没有怨言。
、
而乔梁与姜蒲极为不满,愤愤道——
“他究竟在干什么?”
“墨师叔不该这般放纵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唉!”
墨筱叹息一声,打断道:“两位若有良策,我又何必求助于野呢。难得他勇担重任,我等理应相助,而非背后谗言,否则岂不是伤了手足之情?”
这位墨师叔虽有不足之处,却颇有容人之量,且从善如流、敢于担当,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乔梁依然有些不服气,争辩道:“他吩咐行事,也该道明原委,雷石、火油要来何用……”
“呵呵!”
冷尘笑了笑,劝说道:“小师弟行事,素来不遵常规,不循常理,却总能出奇制胜。此番或又独辟蹊径也未可知,且拭目以待!”
于野没有理会众人的争执,而是返回客房,封了房门之后,盘膝坐在榻上。
雷石、火油要来何用?
当然是为了放火烧山!
曾经一把大火烧了北齐山,毁了南山与卜易的仙门庆典,如今不妨故技重施,再烧一次天鸣山。只要漫天的大火熊熊烧起,所谓的天鸣法筵必将随之灰飞烟灭。
而放火烧山说起来简单,却有诸多变数。一旦出了差错,所带来的后果难以想象。
毕竟天鸣山不是北齐山,墨筱与乔梁、姜蒲等人也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江湖人士。
为此,他事先与冷尘达成默契,并阻拦苍术,不惜当面顶撞墨筱,对抗乔梁、姜蒲,一切都是为了摆脱掣肘。他要让众人听他吩咐,为他所用,纵情来一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