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伟摸了摸鼻头,异常无辜。
许是因为顾如归正在气头的缘故,谈合作的时候格外地不留情。
这场合作,顾氏本就占着主导地位,对方本以为凭借本土优势可以讨到一些好处,岂料被顾如归抽丝剥茧,将原本属于十个点的利润,生生剥了三个点。
由于合同需要重新修改,签约时间便推到了在次日的下午。
合作案谈判结束,合作方以尽地主之谊的理由要好好招待二人。
双方皆是明眼人,对方如此做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希望在合同订立之前能够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三个点的利润不是一笔小数目偿。
顾如归虽然心情一般,但终究还是留了余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会议室里走出,路过宣传墙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顾总,你怎么了?”合作方负责人刘总见他神色异常,不免疑惑地问了一句。
顾如归抿了抿唇,目光凝向墙上的宣传画,“刘总,这帧产品宣传画是贵司自己设计的?”
刘总连忙点头,“我司有只内部广告团队,公司的宣传画和广告设计都是出自这只团队之手,不知顾总有何高见?”
他盯着宣传画上的雏菊思忖了良久,“我只是在想这朵雏菊手绘画得不错。”
“顾总喜欢雏菊?”
“嗯。”顾如归淡淡应了声后,移开目光,阔步离开。
刘总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一亮,低声吩咐身侧的助理,“通知下去,让广告部的所有员工晚上同行!”
*
沈念的骨穿检查报告结果出来了,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目前的状态只能进行对症治疗,等待合适的骨髓配型。只是她尚且年幼,若在一到两年之内找不到合适的供体,死亡的几率会达到百分八到九十。
这也就意味着,顶多两年,若是没有找到合适供体,她就会死亡。
病床上,一岁多的女孩儿沉睡着,整张小脸儿因为贫血而异常苍白。
沈纾手指颤颤地抚上她的脸庞,那么小那么软,让她都不敢用力。
她想起她几个月的时候在自己怀里小声啼哭的模样,吃力而又费劲,医生说那也是婴幼儿再障的典型表现,并且安慰她说,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治愈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沈纾得知结果的时候马上去做了骨髓配型,但是她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她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握着念念的小手贴在脸颊上,孩子凉凉的手心仿佛一个重巴掌打在她脸上一样,痒痒辣辣地疼。
目光蓦地有些失神,她艰难地蠕动双唇,“同样的痛苦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再让我经历一次?”
徐颖拎着保温盒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手指紧了紧,鼻头蓦地有些酸。
念念的骨穿结果,她刚才已经从主治医生口中得知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在等到适配的骨髓之前,要完全倚靠血浆和激素来维持生命,想想就觉得心疼难耐。
她知道阿纾此刻心里一定很难受,所以尽量收拾好脸上的情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推门走进病房,“阿纾,我给你炖了点汤,还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那家桃仁酥,别光顾着念念,吃点吧,别念念病症结果没出来,你就先垮了。”
沈纾把念念的手放下,“小颖,我现在没有胃口。”
徐颖见状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却忍不住抬手按着太阳穴。
沈纾抬眸刚好看到她难看的神色,蹙眉问道:“人不舒服?”
她晃了晃脑袋,“没事,就是昨天不知道公司领导那根筋抽了,把我们整个广告部都叫去陪客户,喝了点酒,今天头疼得厉害。”
“以后要喝酒前记得吃点解酒药。”沈纾了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了探念念的额头,在感受到她额头上的温度恢复正常的时候,脸上神色顿时一松。
徐颖见状亦是一喜,“烧退了?”
“刚退。”她顿了顿,又道:“对了,我让你帮我带的那些材料带来了吗?”
徐颖闻言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别总想着工作,注意身体。”
“念念后期的治疗费用不知道要多少,我需要钱。”沈纾给女儿掖好被角,接过来她递过来的材料,走到一旁的躺椅上翻阅着。
徐颖看了眼病床上的沈念,眉头蹙了蹙,“阿纾,这些年我也存了点钱,若是需要的话,你可以先挪用。“
沈纾审阅文件的目光一滞,“那是你存的嫁妆钱,我不能要。”
徐颖无谓地耸了耸肩,“什么嫁妆啊,男人都不知道在哪里,说出来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蓦地,她语气一转,言语里认真无比,“阿纾,虽说你我非亲非故,但这一年来,我早把念念当成自己的亲女儿来疼,我对她的爱不比你少。”
沈纾垂眸,笔尖在纸面“沙沙”地不知道画着什么。
病房的气氛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放下笔,定定地看向徐颖,“小颖,这一年多,你已经很照顾我们母女了,目前我手上还有些积蓄,到时候有需要再说吧!”
“那好,到时候有需要一定要开口。”徐颖不再坚持,她知道沈纾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她坚持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改变。
“嗯。”沈纾应了一声,午后的阳光从窗户中跳跃而入,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
徐颖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文件,上面蜿蜒着一朵水笔勾勒出来的雏菊,一年多的相处,她知道她有个习惯,那就是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如果手里有笔,她都会下意识地画一朵雏菊。前阵子,她画宣传画,想起她画的雏菊,心有所触地加了同样的手绘进去,没想到取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着这朵雏菊,她便明白自己刚才一番话,阿纾是听进去了。
心没来由地一松,徐颖看向她,“阿纾,我先去上班了,明天我休息,晚上来替你。”
*
在合作案上,顾如归最终还是让出三个点,刘总将这归功与昨夜广告部的热情配合,给所有广告部的人员加了薪。
徐颖和部门同事兴奋讨论这个意外之喜的时候,却发现本该签完合同离开的顾如归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出神地凝着她的手绘本,目光沉沉。
二人见状,吓得差点没把手里的咖啡都抖掉。
“顾总?”徐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
听见动静,顾如归缓缓扭头,墨色的眸中暗潮翻涌着,然后平息,有些削瘦的手指在彩绘本上轻轻敲打着,凝着她有些意味不明地开口:“这个是你画的?”
徐颖的视线落到他的手指下,一朵清雅的雏菊绽放其上,是她之前替宣传画画的手绘。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察觉在她话落的瞬间,顾如归的眸光登时暗了下来,他凝视那朵雏菊良久,才从她的位置上挪开脚步。
“画得很好!”空气中还浮着冷淡的声音,他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门外。
部门同事这才反应过来,凑到她耳边窃窃道:“徐颖,你说这顾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听说他之所以会让出那三个点的利润,正是因为看到宣传画上你画的雏菊,青城的黄金单身汉啊,亿万身家,要是真看上你,你可算是钓上金龟婿,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徐颖蹙紧眉心,“你说他是因为看到宣传画才让出利润的?”
“可不是。”部门同事神色怪异地推搡了她一下,“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哈,到时候带我吃香喝辣……”
同事的话语,她已无心再听,徐颖手指滑过手绘本上的那朵雏菊,只有她知道,这是她完完全全参照阿纾的随手画临摹下来的,难道说顾如归刚才要找的人其实是阿纾?
脑中忽然闪过一阵灵光,她想起阿纾从青城回来那日,她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段财经采访报告,上面青年才俊的脸与刚才的顾如归朦朦胧胧地重合在一处。
青城来的?
有什么念头刚从脑中升起,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老板,你怎么受伤了?快叫救护车……不对,这附近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然后她看见顾如归的助理搀扶着他,脸色急切,后者的手心有血液滴落,而她放置在桌上来不及收起的手工刀刀刃上有一抹暗红的血迹。
徐颖的心猛地一咯噔。
附近最近的医院是念念所在的崇德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