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重放下听诊器的时候神色一松,“不出所料,恢复得挺好的。”
顾如归把卷起的袖子拉下,起身淡淡道:“走了。”
“我忙活了这么久,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冯重不满地撇了撇嘴。
顾如归抬眸看了他一眼,才掀动薄唇,“多谢!”
冯重孺子可教般点了点头,“这才像话,以后不用每周都来,一个月来一次就好了,平时注意点,要知道你这条命可是我费劲心思捡回来的。撄”
“知道了。”顾如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身离开。
冯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瞳孔微缩偿。
顾如归刚走出诊室,方伟就急色冲冲地迎了上来。
“老板,你刚才让我查医院,我就直接开始从附院开始查了,发现还真有沈小姐的住院记录。”
顾如归眉心拧紧,率先迈出脚步,“带路。”
“但是沈小姐已经出院了。”方伟在背后叫了一声。
他的脚步倏地顿住。
“不过我查到了她往车站的方向去了。”
顾如归侧眸,神色不悦地扫了方伟一眼,“以后说话一次性说完。”
皮鞋“踏踏”声走远,方伟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哪里是他的问题,分明就是老板你自己动作太快了。
*
青城车站,人潮汹涌。
沈纾坐在候车室最僻静的角落等车,她的手里攥着一张纸质车票,目的地是江城。
江城虽然不及青城发展得好,但也便利,可她选择的交通工具却是大巴,兜兜转转要十几个小时的车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巴对来而言是最便利的,因为它不需要记名。
沈纾这个名字,一年多前在青城早就沦落为让人鄙夷的存在。
而她,不需要给自己招来过分的注目,亦可以说是麻烦。
广播播报提示车辆即将发车的讯息,沈纾压了压帽檐拉好围巾走向检票口。
检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撕她票的时候多看了她两眼,她抬眸一笑,“感冒发烧了。”
青城的八月,异常地炎热,而她围着帽子围巾,不免是个异类的存在。
检票员闻言,看了眼她手里的票根,“你这个位置是风口,这趟车人没坐满,待会我跟驾驶员说一声,给你调个位置。”
猝不及防的温暖让她有些错愕不已,愣了半秒才轻声道:“多谢。”
“我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女儿,看到你忍不住就想起了她。”
沈纾莫名红了眼眶,脑中浮现的是母亲气急败坏的神色。
爸妈怕是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到她吧?
她回头最后看了青城一眼,然后攥紧票根,匆匆走过检票口。
青城,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竟然连多留一刻都是奢侈。
车站大厅中央,顾如归长身而立。
在这鳞次栉比的人群中,他无疑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自然也惹来不少的注目,可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却让人自发远远地绕道而行。
他站在原地,冷肃的目光不放过候车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视线落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上。
顾如归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过去,待入目是一张陌生的面庞时,眸光顿沉,“抱歉,认错人了。”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走进了发往江城的检票口。
与此同此,开往江城的大巴停止检票,在最后一个人上车的时候,缓缓驶离。
方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板,没有找到沈小姐,你找到了吗?”
顾如归凝了检票口上跳动的字幕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语气很沉,似乎还夹杂了一抹恼怒。
方伟识趣地不再开口,跟在他身边多年,他知道此刻的老板惹不得。
顾如归在原地站立片刻后,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车站。
*
江城
不若青城的晴空万里,沈纾下车的时候,江城正下着密密麻麻的小雨。
夏日的雨季,闷热潮湿,让人格外不舒服。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让她格外地疲惫,加上阴雨绵绵,给她徒增了几分暴躁的情绪。
沈纾压了压眉,平复着心绪。
她本就不是容易克制情绪的人,以前在法庭上,也是以霹雳著称,但是来江城的这一年多,竟然莫名心平气和了许多,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如此一来,以前那个肆意张扬的沈纾,就这样一点点被她尘封在记忆里,她越来越找不到往日的自己了。
索性雨并没有下太久,沈纾在下车处等了十几分钟,在她要乘坐的公交车驶来的时候,雨也堪堪停了。
中途转了两趟车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寓所。
这是片老旧的城区,但是贵在环境清幽。
门口自制的简易信箱口留有半截明信片的尾巴,沈纾唇角一勾,从里面取出好几张明信片。
她扫了一眼其上的邮戳,伦敦、巴黎、罗马,最后一张是开罗,狮身人面像的标志。
手指把明信片翻到了背面,遒劲的小楷映入眼帘。
【阿纾,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一个往生的故事,如今亲临其境,似乎真有了那种感觉。】
沈纾愣了愣,把明信片背后的留言一一看过去。
写信的人大概很懒,空荡荡的背面除了收件人信息外,只有额外的一两句话,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落款都是“Y”。
她把明信片摞好,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阿纾,你回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拿着一把锅铲从厨房探出头,那是沈纾的室友徐颖,普通公司白领,二人互不知往事,但已经如同故知。
沈纾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念念呢?”
“刚哭累睡着了,我打算做好饭再去叫她起床。”徐颖一边说一边端着盘炒好的青菜出来,瞥见她手里的明信片,眉尖夸张一挑,“呦,Y先生又给你寄明信片了?”
沈纾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你怎么知道是Y先生而不是Y小姐?”
“直觉!”
她摘下围巾帽子,不再多加解释,朝卧室走去,“我去看看念念醒了没有。”
沈纾把明信片收进抽屉,才走到床边坐下。
被窝里,一团小人儿抱着玩偶睡得正香,一岁的女孩儿生得粉雕玉琢,小小的鼻翼随着呼吸起伏着,绵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还带着微微的湿意。
沈纾伸出手指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珠,手刚离开,沈念就揉着眼睛醒了。
沈念睁开眼睛看到她的时候眸光一亮,“麻麻!”
她还不太会说话,只会叫“妈妈”“姨姨”少数的几个词,甚至极度依赖沈纾,所以为了让她放心去青城,徐颖还特地请了假帮她带孩子,这一点她心存感激。
“麻麻!”沈念兴奋地扑打双手。
沈纾摇了摇头,“妈妈还没洗澡,身上脏,不能抱念念。”
沈念似乎听懂了,扁了扁唇,有些委屈,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再次睡了过去,不过这次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沈纾替她掖好被角,整日未进食,起身的时候又不免眩晕了一下,她缓了一会,才拿了衣服去洗漱。
洗漱好出来,徐颖已经准备好了午餐。
“念念不起床吗?”她问。
“没事,让她多睡会。”沈纾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回答。
“先把头发吹干再吃饭。”徐颖翻出电吹风递给她,顺手打开了电视。
电视正播报着一则财经访谈,她瞥了眼后,视线蓦地顿住了。
“阿纾,你赶紧把头发吹干,不然以你这体质,感冒了有你好受。”徐颖见她杵着不动,催促了一声。
不料,沈纾巍然不动。
见状,她奇怪地看向电视屏幕,只见访谈此刻镜头正切在嘉宾的脸上,面容英俊的企业家,正口若悬河地畅谈。
徐颖听了一会,感慨了句,“真是天之骄子啊!不过阿纾,你认识他吗?你看这介绍里写着什么涅槃重生……”
“不认识。”沈纾淡淡移开目光,打开吹风机,把功率调到了最大。
吹风机的吵杂隔绝了电视里顾如归的声音,也隔绝了徐颖的好奇。
徐颖听了一会财经访谈后便兴致索然地换了台她最爱的青春偶像剧,沈纾沉默地拨着头发,略有些失血的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阿纾!”
突然,一声惊呼声惊醒了她,还没有回神的时候,徐颖就已抢下她手里的吹风机,关掉,急躁道:“沈大小姐,吹个头发你也能心不在焉,头发都烧掉半边了!”
沈纾屏息闻了闻,空中果然有淡淡的焦味,吹风机的末梢卷着一缕她的头发,味道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徐颖整理着吹风机,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阿纾,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从你刚才回来,我就发觉你有些不对劲。”
沈纾扯着唇角笑了笑,“我没事。”
她显然不信,“嗤”了声,“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还说没事。”
“小颖,现在对我来说,只要念念好好的,什么都不是事。”
徐颖怔了怔,才把吹风机收起,“先吃饭,按我说就算天塌了也得吃饱饭才能顶着!”
沈纾草草吃了饭,重新走进卧室的时候,沈念还未睡醒。
她合衣在她身边躺下,打算睡一觉,长途跋涉,她也疲惫得很。
倏地,她睁开眼睛,翻过正在沉睡的沈念。
只见她小脸泛着异样的潮红,浑身异常地滚烫!
“念念,念念!”
沈纾惊慌失措地唤着她的名字,可是无论她怎么叫,沈念都不睁开眼睛,她急红了眼睛,连忙抱起念念冲出去。
*
沈念高烧不退,找不到感染源。
医生看着血液检测报告拧紧了眉心,“建议做个骨髓穿刺检查。”
沈纾腿蓦地一软,若不是徐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只怕站不稳身子。
她嗫嚅着:“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先做检查吧,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也不好妄加断言,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讷讷地点了点头。
给沈念做骨髓穿刺的是个女医生,沈纾看着那根细针扎进她的幼小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捂嘴跑了出去。
在医院的角落,她抱住身子嚎啕大哭。
有一张纸巾递了过来,她扭头看了下,是跟出来的徐颖。
沈纾哽咽得看着她,语气哀恸,“小颖,你说这一切孽都是我造的,要受罪让我来受,为什么要加诸在念念身上?”
徐颖眉头拧了拧,“阿纾,你先别太担心,医生也说了念念不一定会有事。”
她失神地摇了摇头,“不,你不会明白的……”
徐颖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阿纾,我认识你一年多了,从来没有问过你的过去,但是有一个疑问压在我心底很久了,那就是你为什么会带着念念只身一人来到江城,念念的爸爸又在哪里?”
气氛顿时凝住。
沈纾阖了阖眸,才道:“念念没有爸爸……”
“没有爸爸?”
她摊开了掌心,江城雨后的阳光很贫瘠,“小颖,你知道什么是众叛亲离、声名狼藉吗?”
徐颖摇了摇头。
沈纾望着天空,浅浅地笑,“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