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不骄不躁,仿佛对他来说,明日和计明一战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计明答应得也很痛快。
今天他原本已经做好大闹一场的准备,现在落羽说明日一战,对他而言有利无弊。
一众弟子看着计明远去的背影不是滋味,今天上擂之前,计明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签了生死不论的契约,现在完好无损地走下擂台,不得不说是所有人的耻辱。
人字前院外,已经有人在等着计明。
计明远远看到若白,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嗨!”
他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至少若白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她此刻心里在想的是另一件事,所以只是微微颔首,眉间微微皱起,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落羽已经是筑基的修为,如果不是这两年他在巩固修为,修习道法和丹法,此刻已经是筑基中期甚至后期?”
计明点了点头,“太玄宗的藏经阁,有对他的详述,所以略知一二。”
若白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他一战的要求?”
计明失笑,“当时的情况,我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办法?”
若白略一沉默。
计明一看若白的模样,瞧出她眉目间隐隐的忧『色』,心知这个女子一定是因为那几首诗对自己有一些说不出的欣赏,又或者是觉得那几首诗太好,所以爱屋及乌,不忍心自己就此死去。
计明笑道:“不论怎么说,你此刻来提醒我都是好意,这个小小的人情我记下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明日也未必会输。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死在某些人的剑下,那也是生死有命,天意如此。”
说完了话,他转身向院中走去。
在他身后,若白脸上掠过犹豫之『色』,心底又想起在擂上计明那一首千里不留行的杀人诗,忍不住出声道:“计明!我要再买你一首诗!”
计明并不回头,声音远远传来,笑着道:“你这是算准了我明日没有赢的机会,所以提前要收购我的封笔之作呐。放心吧,明日如果真的走不下擂台,我一定提前给你留一首。”
他笑声洒脱,没有半分愁苦,一番话说得自然而快意。
若白却上前一步,道:“这一首诗,我以道法和你交换。”
计明微微顿步,回头看她。
若白从储物袋中晃手取出一道玉简,直接扔给计明,“你好好瞧瞧!这一首诗,要如同《蝶恋花》!”
计明一伸手将玉简抓在手中,以灵力探视。
半晌,他面容复杂,微微抬头。
他原本以为玉简里的神通只是寻常道法,方才细细看下去才知道,这是一道秘术,能够助他逃命的秘术!
秘术大多是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非常手段,因此又被称为禁术。像这样的神通,在修行界是各个道统都敝帚自珍的珍宝。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眼睑低垂略一沉『吟』,抬头道:“你我不妨在星波门走一走。”
和以往面对若白时的调侃不同,这一次他的神情有些认真。
若白略一犹豫,仔细地盯着计明的神情看了许久,似乎要看出些什么。半晌后,她开口道:“好。”
两人由院外向远处走去。
人字前院,院内。
章起微微睁开眼睛,“他什么时候,和青云宗的圣女有了交情?”
计明和若白由前院一路向后,顺着蜿蜒的小路走过去,直到某个人烟稀少的小小山峦上,站定在一座高约百丈的崖前。
从崖前向前看去,只见前方山峦叠砌,葱葱郁郁的树木铺天盖地,黄『色』落叶和深绿『色』的树木交织,像一套静止优美的画。
氤氲暮『色』的黄昏,忽起裹挟细碎湿气的微风,卷起涌动朦胧的薄雾。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闷,各自无语时。
计明低低开口:“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若白微斜过头,微微昂首,看着他的面容,由这一句诗开始,心头泛起一股股说不出的沉闷悲意。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首词是那位东坡居士悼念亡妻的作品:恩爱夫妻,撒手永诀,时间倏忽,转瞬十年。
其中悲意,堪称词句巅峰。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凄清幽独,梦中百转千回,心心念念。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此处无声胜有声,寂寂深夜,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暗处,相忆相怜,泣不成声。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诗读完,计明微微沉默,他选这首词也只是无意,刚才听若白说要一首和《蝶恋花》相似的词句,他绞尽脑汁也总觉得男女情谊的诗句里,无诗能出其又,于是索『性』选了与之风格截然不同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此刻正是叶落纷纷,说起来倒还挺应景。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旁边寂静无声,于是侧身去看。
只见若白的眼眶微微泛红,两只眼睛离略有晶莹,不由吓了一跳。
计明心里暗道:这首词是我无心选中,没想到戳中了这小姑娘的泪点,不过话说回来,这和前世那些刷韩剧掉眼泪的女生也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这首诗更中国风一点。不管怎么说,文艺女青年,伤不起。
计明前世单身单身将近三十年,没有哄女孩的经验,这时候也只能大眼瞪小眼的手足无措。
过了许久,若白的情绪缓缓敛去,又变做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开口第一句话又让计明呆愣半晌,“原来那位姑娘,已经去世了。”
计明心里画了一个大写的问号,不知道若白怎么会无缘无故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在心里思虑许多,逐渐明白过来。当初他第一次做出那首蝶恋花,想来当时若白听了其中一句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误以为自己心有所属。今天自己再作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确有暗喻伴侣已经去世的意思。
计明正要开口解释,转念再一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日后要作诗的日子不知凡几,如果每一首诗都解释一番未免太麻烦,倒不如默认下来。
他微微低头,看着脚下远远翻腾的云雾,想起上一次教颂婷唱过的一首水调歌头。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高高山崖上。
低低的,『吟』诉般的歌声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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