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莎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诺梅洛的背影,微微动了动脖子,说起来她一直戴着头盔的的头顶已经被压得生疼,而脖子更是酸痛的好几次要抬手去按上一下。
不过为了保持女王的威仪,她不得不强忍着不让自己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动作。
所以等到诺梅洛刚一离开,箬莎就迫不及待的摘下镶嵌着王冠的头盔,卸下挂在肩头上的云肩,在感到一阵舒适后,她不由低声诅咒着那个似乎天生就有着一身古怪力量的波西米亚女人,似乎在她印象里,女人当中也只有那个野丫头才能穿着身沉重的甲胄楼上楼下如同猴子般的跑来跑去。
诺梅洛是来为亚历山大六世做说客的,这完全没有出乎箬莎的意料,而诺梅洛也趁机把他自己的意图向箬莎透露了出来。
很显然,私人秘书已经觉得亚历山大六世这棵大树似乎要靠不住了,只是虽然之前双方已经谈好条件,不过这一次诺梅洛提出的是更详细的要求。
“他居然想要成为罗马的保民官,这难道不是异想天开吗?”埃利奥特看向箬莎,看到她好像没有被他的这句话挑起什么情绪,他不由略显担心的问“难道您准备答应他这个条件?”
箬莎没有立刻回答埃利奥特,而是好像在琢磨着什么,她时而微微抖动下眉毛,时而又轻瘪一下嘴角,那其中既有可爱还多少掺杂着丝调皮的模样让埃利奥特不禁有些失态的发起了愣神,不过很快她就神色一正的看着埃利奥特。
“那么你认为谁合适为我们管理这座城市?”
埃利奥特愣了下随后就沉默下来,他忽然发现似乎正如箬莎所说,适合干这件事的人真的没有,虽然那位城防军的指挥官斯科普似乎更适合这个位置,可不知道为什么,埃利奥特觉得好像箬莎从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个位置交给那个人。
而不论是那不勒斯还是塔兰托人,都的确是不适合成为罗马的直接管理者的。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让罗马人接受的代理人,只有这样才可以既不激怒罗马人,又不会让其他国家找到发难的借口。
“这是一座进来困难,可出去更困难的城市。”箬莎想起了之前曾经有人说过的这句话,她站起来缓缓走向窗边看外面被夜色笼罩的罗马城,望着那在月色下朦胧模糊的丘陵轮廓,她回头看向埃利奥特“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吗,不过这个牢笼只能囚困住那些弱小的猎物,在真正的对手面前,这个牢笼最终只会成为胜利者点缀冠冕的那颗宝石。”
箬莎的话让埃利奥特的心骤然一动,到了这时他觉得自己才真正察觉了这位女王的野心,这让他在意外之余,又不禁从心底里涌起一阵欣喜若狂的激动。
如果能够成为她的丈夫,也许……
这个念头让埃利奥特瞬间心情激动,他觉得自己这趟被老爹派来参加贸易同盟的作战是来对了,也许这趟出征会有个之前从没想到过的意外收获呢。
亚历山大六世会见箬莎的地点不是在梵蒂冈的觐见大厅里,而是出人意料的放在距圣天使堡不远处的台伯河大桥尽头的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这座帐篷很巧妙的建在大桥延伸下来的石板与梵蒂冈地面的中线上,这样与会双方可以在完全不踏入对方领地的情况下坐下来好好谈谈。
亚历山大六世的这个举动无疑是那不勒斯军队接管罗马城既成事实的默认,这让枢机们虽然很是不满,但是想到现在罗马城里那乱糟糟的局面,却又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指责他这种“丧权辱国”的做法,毕竟在教皇军与城防军相继表示中立后,枢机们除了来自上帝的谴责,已经实在没有任何东西拿得出手来和那位那不勒斯女王抗衡了。
康斯坦丁已经连夜赶回了罗马,事实上他在给父亲写完那封求援信后并没有留在军营里,而是迅速带着卫队离开位于郊外的教皇军兵营,因为他发现似乎已经有人在发现了他这位新的教皇军指挥官的到来后,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凯撒,他可不想也落得个被人打成筛子的下场,所以康斯坦丁带着卫队迅速离开,并在附近一座村子里建起了个临时的堡垒。
只是就和他的父亲一样,康斯坦丁怎么也没想到箬莎会那么大胆的命令她的军队直接穿过了教皇军的防线,向罗马城进军。
当看到教皇军以一种近乎默契的方式给那不勒斯人让出道路后,康斯坦丁不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暗庆幸。
他可以想象,如果他留在兵营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要想想不论是被迫同意撤军还是被那些贪婪的佣兵们当成礼物送给那不勒斯人,他那原本已经很糟糕的名声都只会变得更不堪。
只是让康斯坦丁没想到的是,对他近乎第二次临阵脱逃的举动,老罗维雷却并没有如之前他放弃米兰那样斥责他,相反在看到他安然回来后,当天晚上老罗维雷还稍稍多喝了杯酒表示欣慰。
亚历山大六世乘坐的马车缓缓的走向台伯河大桥桥口,和其他的马车不同,教皇的马车车身低矮,而拉辕的驮马也是当地的那种个头不高,看上去更像是侏儒般的矮种马。
马车慢慢停下来,在仆人的搀扶下亚历山大六世从马车里缓缓走下,他似乎有些好奇的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发出声“呵”的单音笑声,然后缓慢的由仆人扶着走进了帐篷。
箬莎已经早来了。
在教皇军与城防军的沉默下,那不勒斯军队已经接管了罗马城里的重要地区,市政厅已经被接管,一些聚集着大批暴民的地方也已经清剿。
所以走在路上,箬莎并没有如头天那样看到有暴民出现在街上,只是当走上台伯河大桥的时候,她遇到了些小小的麻烦。
被推到的亚历山大六世的雕像横在桥前,更糟糕的是上面泼得到处都是的粪便在这个季节散发着难掩的恶臭。
卫队不得不临时找来些当地居民,在火枪和金币的双重要挟下,费了很大力气才清理开那些肮脏恶心的障碍。
所以当走上台伯河大桥的时候,原本因为警惕颇为紧张的掷弹兵们看上去多少有些萎靡不振,而一些身上不免沾染了粪便污物的士兵更是被干脆留在了桥的另一边。
现在,在隐约飘着恶臭味道的空气中,箬莎神色凝重的坐在那里等着教皇的来临,当看到亚历山大六世时,她向教皇躬身行礼,然后捧起他的手低头亲吻。
当抬起头来时,她注意到亚历山大六世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今天我让一个杀死我儿子的凶手轻吻我的手,这也许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亚历山大六世低声说,他仔细看着箬莎,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划过她光滑甜美的脸颊,有些粗糙的指肚在如凝雪般的肌肤上轻轻滑过,亚历山大六世发出轻轻的叹息“这可真是一张如同天使般的面孔,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要用你的形象铸造拉迪亚了,你的美丽是我见过的上帝最令人难忘的杰作。”
箬莎慢慢站直身子,她发现教皇似乎已经驼背,而在她印象里亚历山大六世虽然不是很健壮,但以往却总是精神十足。
“陛下,对凯撒的死我很遗憾,不过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箬莎不动声色的回答。
“上帝的安排吗?”亚历山大六世发出了声略显嘲讽的微笑“很久以来人们都相信罗马主教是最接近上帝和耶稣基督意志的,人们秉承着这个意志发动过声势浩大的十字军东征,而且还是很多次,而且人们还曾经按照这个意志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收成的一部分奉献给教会,而这么一干就是好几个世纪,甚至当犯了错误的时候,一位强大的君主也不得不光着身子跪在教皇的门外足足几天乞求原谅,可现在,即便是一个女人也可以公开说上帝的意志了。”
“陛下,请允许我提醒您,这个女人是那不勒斯的摄政女王,也是罗马的征服者。”箬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她望着教皇略显疲惫的眼睛,原本微微内敛的下巴骄傲的向上微微扬起“而且我想您很清楚,您现在遇到的难题只有我能为您解决,所以现在我认为您应该对我表示出足够的尊重。”
对箬莎近乎无理的态度,亚历山大六世并没有露出愤怒,虽然他旁边的侍从们因为这位女王的话已经目瞪口呆,但是教皇本人却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真是讽刺,上一个这样对我说话的人是贡萨洛,而当时你的哥哥亚历山大是站在我一边的。”亚历山大六世语调奇特的说,他的眼睛注视着箬莎的神情,看到她似乎因为这话神情间动了动,教皇慢悠悠的摇摇头。
“他现在依旧是站在您的一边,只要您肯做出让我们大家都满意的决定。”箬莎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虽然有河面阻隔,可对面那阵阵恶心的气味依旧让人难以忍受,她坐下来看着教皇“我们可以为您解决眼前的麻烦,不过您需要把铸币权转让出来,另外您也应该知道,因为拉迪亚金币的信用已经糟糕到如今这个样子,所以我们是不可能按照如今教廷所拥有的金币实量接收的,我想这个您应该很清楚。”
教皇静静的听着,站在他一旁的的随从飞快的记录着箬莎的话,同时时不时的向教皇看上一眼,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反应。
“这是亚历山大让你说的吗?”教皇忽然开口问,看到箬莎似乎微微一怔,亚历山大六世露出了笑容,他好像在这一刻完全忘记了凯撒的死,神色之间还多少有着那么点轻松“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一个圈套对不对,让我想想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在亚历山大去瓦拉几亚的时候,我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已经拥有了匈牙利的铜矿,说起来这也是我愿意用梵蒂冈的财政发行金币的原因,毕竟有匈牙利的铜矿可以作为支撑,那么就完全不用当心因为黄金的入不敷出可能会造成的麻烦,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对,还有富格尔家,我不知道亚历山大答应了他们什么,不过现在这一家人大概是赚了很多钱,可我相信,真正的胜利者是亚历山大,或者应该说是你们兄妹,对吗?”
教皇说着用力站起来,他走出帐篷在烈日下望着台伯河的对面,一阵风吹来,夹裹着的臭味也浓重了些,教皇微微皱着眉转过身看向箬莎:“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把自己的女儿给了他,甚至让他给我生了个外孙女,但是他却这么对待我,你能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吗?”
看着教皇似乎不甘心的脸,箬莎轻皱着眉忍受着难闻的味道,虽然觉得到了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不过她还是开口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您自己陛下,大概您从没察觉到过,亚历山大已经给过您和凯撒不止一次的机会,就因为他对您女儿那可笑的痴迷,凯撒在一次次的激怒他之后都能安全的逃脱掉,可是您还是不满足,您太执着于波吉亚家族了,而亚历山大并不是个波吉亚,如果您能早些改变也许凯撒就不会死,而现在您依旧能安稳的坐在您的宝座上,可是贪婪毁了波吉亚家,当他对您彻底失望的时候,这一切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随着箬莎的话,亚历山大六世的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到了后来他的身子甚至微微颤抖,这让一旁的随从吓得要去扶住他,却被亚历山大六世很粗暴的推开了。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罗德里格·波吉亚发出声奇怪的笑,他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然后请拍着身前的椅背声调低沉“这是贪婪,我可以从亚历山大的眼中看到那种贪婪,也可以从你的眼里看到,你们真的很像,如果你们不是兄妹我甚至会认为你更适合成为他的妻子,卢克雷齐娅是不行的,那个巴伦娣也不行。”亚历山大六世边说边笑,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当听到他这话时箬莎脸上迅速浮现出的奇怪表情,而是依旧自顾自的说“还有你说亚历山大不是个波吉亚,可你错了,他是个真正的波吉亚,而且我可以保证不论将来他能够拥有什么样的成就,可他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他是个波吉亚的事实。”
说完,亚历山大六世绕过椅子坐下来,用一种透着严肃的神情对箬莎说:“那么现在我想我有权知道你们究竟为我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说着他露出个透着‘顽皮’般的笑容“要知道我当初买下教皇宝座可是花了大价钱,所以我可是一定要出个好价的。”
望着教皇变得狡猾的脸,箬莎稍一沉吟也了坐下来,她向前微微倾出身子低声说了个数字。
而在旁边一直记录的随从,在听到这个数目后身子一抖,手里鹅毛笔掉在了桌子上。
1501年6月20日,在与梵蒂冈隔河僵持了4天后,那不勒斯女王和教廷枢机团达成了一份协议。
在这份协议里,那不勒斯女王宣布依旧尊重梵蒂冈的崇高地位,同时愿意向教廷提供足够的保护。
同时女王宣布罗马城为非占领城,那不勒斯军队将于教皇军共同负责罗马的安全与防务。
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觊觎罗马的野心,那不勒斯女王拒绝了那不勒斯保民官的称号,而是把这一称号赋予了被枢机团推举出来担任该一职务的教皇私人秘书诺梅洛。
这一决定显然让很多人既意外又松了口气,毕竟只要想想那位女王如果亲任罗马保民官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就足以让很多人暗暗心惊了,毕竟那必将意味着以罗马为中心的一场争夺势不可免。
只是在这些协议公布的同时,人们也发现了其中一些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在那不勒斯军队进入罗马这件事上起着关键作用的斯科普似乎并没有落到任何好处。
另外,就是教皇私人秘书诺梅洛的意外崛起,让人们在惊讶之余似乎闻到了某种背叛与出卖的臭味。
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在这份协议当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关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去处。
在协议里,这样一段话决定了历史上第214位罗马主教亚历山大六世罗德里戈·波吉亚的命运:“神圣之罗马主教,受耶稣基督之派遣,以基督之行走于世间之躯巡视各个教区,布道福音。”
当这个协议向罗马人宣布时,人们先是意外,接着就变得异常愤怒。
很多人叫喊着要惩罚“那个梵蒂冈的骗子”,另外一些人更是喊出了“杀掉所有波吉亚,砍掉罗德里戈人头”的口号。
就是在这样已经一个时候,那不勒斯女王向枢机团正式提出了愿意收买拉迪亚铸币权的提议。
这笔交易的价钱,是130万弗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