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利亚多德王宫。
伊莎贝拉静静的坐在椅子里,她的面前摆放着两份报告,一份是她在安达卢西亚安插的密探发回来的关于塞维利亚局势的密报,另一份则是唐·巴维那份宣誓接管安达卢西亚执政官权力的陈述。
在她对面,几个大臣默默的看着女王,他们在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般雷霆的降临。
伊莎贝拉是个了不起的女王,这是多少年来人们早已经知道的,而她最明显的性格就是她那比男人还要坚定的意志和勇于面对磨难的顽强,这种异乎寻常的解决果断让她几次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都能及时做出决断,而且一旦下定决心,不论前面等待着的是什么,她能够毫不犹豫的走下去。
所以在以往,伊莎贝拉或许做出过错误的判断和决定,但是她却从没出现过犹豫不决,这从她当初毅然决然的通过婚姻自己决定未来命运,和即便明知道国库的情况并不乐观,可依旧坚定的支持那个哥伦布探索新航线的壮举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大臣们并不担心女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们只需要负责去履行女王下达的命令就可以了。
“这个唐·巴维,最终还是这么做了吗?”伊莎贝拉脸上没有显出意外,似乎唐·巴维的举动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大概你们不会相信,当初在他决定冒险帮助我的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人将来会是个大麻烦。”
伊莎贝拉站起来绕过桌子慢慢走着,她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花园,这时候的花圃里已经一片姹紫嫣红,3月份中旬的春天可以说其实已经有些晚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地理气候让这片土地比欧洲任何地方都能更早的领略到春天的到来,现在这个时候在南方甚至已经有了丝炎热的迹象了吧。
“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太明白?”伊莎贝拉回头看看几个人,发出声轻笑“你们都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正面临多么糟糕的局面,我记得很清楚就连那些最忠于我的领主们也选择了沉默,毕竟如果继续追随我要面临的就是国王的愤怒,”伊莎贝拉鼻子里发出声轻蔑的哼声,说起来每次提到恩里克她都会不由自主的表示一下蔑视,毕竟在她的心目中,恩里克就是个完全彻底的失败者,至于他的女儿胡安娜,伊莎贝拉甚至没有把她当成对手“可就是在那种时候,派蒙尼德·唐·巴维却站出来支持了我,你们觉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臣们默不作声,他们知道女王并不是在询问他们,所以他们只要听着就可以了。
“一个地地道道的野心家,一个勇敢得近乎已经发疯的人,”伊莎贝拉走回到桌后坐下来“他能在那个时候选择支持我,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知道可以在我身上得到恩里克给不了他的,就和现在一样,他宁愿冒险也要背叛我是因为可以有更大的好处在等着他。”
“陛下,我们现在正准备和葡萄牙开战,”一个大臣低声提醒着“我们可能承担不了同时在南北两个方向发动两场战争的负担。”
“可是我要一场战争!”伊莎贝拉的手用力拍在桌上发出‘啪’一声大响“我不能允许有人挑战我的权威,而且你们知道如果不作出应有的回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其他地方的贵族们会效仿他这种行为,他们甚至会要求召开贵族会议重新界定他们权利,难道你们认为我应该像英格兰那个失败的约翰一样,屈服在一纸所谓的《大宪章》之下任由他们予求予取?”
女王的质问在大厅里回荡,大臣们的脸色也变得凝重甚至难看起来。
巴利亚多德是个过来而又崭新的城市,会这么是因为这座城市的确有着很久的历史,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古罗马帝国时代,不过这座城市成为卡斯蒂利亚的首都的时间却并不很久,伊莎贝拉当初在与恩里克争夺王位成功后为了消弭恩里克时代的影响,决定把王宫从原来的托莱多城迁往巴利亚多德,这样虽然托莱多依旧在名义上是卡斯蒂利亚的第一首都,而且迄今为止卡斯蒂利亚总教区的都主教宫依旧设置在托莱多城,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王国的真正中心已经随着女王行在的迁移转移到巴利亚多德。
而随着迁都,跟随女王前往巴利亚多德的宫廷和留守托莱多旧宫的贵族,也在无形中分裂出了新旧贵族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留在托莱多的旧贵族们成了各地领主们的旗帜,他们知道在宫廷里还有人支持着他们的封建制度,而跟随女王前往巴利亚多德的新贵族,则是伊莎贝拉振兴王室,建立统一王国的坚定追随者。
在之前,王室与领主们的争斗虽然从没停止,可是现在随着唐·巴维的行动,原本暗潮涌动的矛盾终于彻底暴露了出来。
伊莎贝拉拒绝承认唐·巴维的安达卢西亚执政官的身份,这个消息从王宫里传出来之后,巴利亚多德城里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战争,而女王居然会在与葡萄牙开战前夕做出这样的决定,固然令很多人被女王的气魄震得热血沸腾,可也有些人不禁为即将到来艰难暗暗担心。
同时在南北两个方向发动战争,即便有消息说女王已经下令让贡萨洛回国,但是局势却依旧不容乐观。
让很多人真正担心的,是卡斯蒂利亚其他地方的领主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特别是那个依旧留在旧都托莱多的贵族会议,会在这种时候选择站在谁的一边。
“我知道该自己该怎么做,”伊莎贝拉对大臣们宣布“这将是一场平息叛乱的战争。”
从消灭了摩尔人最后的堡垒格拉纳达之后,卡斯蒂利亚蒸蒸日上的国势已经让这个欧洲大陆西南一隅的国家成为了整个欧洲不可忽视的力量,不过与正在成为欧洲强国的地位相比,依旧有着首都名义的托莱多就显得有些不那么相配了。
托莱多是座小城,依靠着山势建起来的城市错落有致的散布在几座不高的山岭上。
城市里的建筑有些已经很古老了,从哥特时代到摩尔时期,整座城市很多地方都保留着不同风格的痕迹。
因为是依着山势建造,托莱多城的街道大多崎岖复杂,狭窄憋窄的的街巷如蛛网般分布在整座城市里,由一条不宽却很湍急的河流三面包围的城市,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片生长在山岭上的巨大蘑菇林。
托莱多城最恢弘的建筑就是旧宫,做为经受过几个世纪风雨和战争洗礼的一座着名的堡垒,托莱多旧宫是近乎完美的诠释了军事城堡与王宫结合的做好作品。
托莱多旧宫位于这座山城的最高处,四四方方的建筑恢弘壮观,在这个有着上百个房间的宫殿四角,四座直指天空的陡峭塔楼如同四柄锋利的长枪矗立在那里,而旧宫四周则是由一道异常坚固的城墙保护着,只有一条不是很宽的道路通向下面的城区。
一个身穿毛绒长袍的老人沿着稍稍向上的石板路向前走着,他的头发一片灰白,脸上一道因为早年战争留下的疤痕让他看上去更具威严。
不过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却透着一丝隐约的忧郁。
当看到在上面台阶上等着他的一个人时,老人已经同样灰白的眉毛拧动了一下,不过他的脚下却没有停留,继续向前。
“大人,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扰您是很失礼的,不过事情真的十分紧急。”
早早就等在台阶上的是个身穿修道士的粗布袍子的男人,他的头顶稀疏,一缕头发在头顶随风飘来飘去。
老人没有因为这个人表示出的歉意有所回应,他没有理会这个人而是从他身边经过,径自向前走着。
“大人,我们认为女王可能不会因为现下的局势向安达卢西亚方面妥协,”修道士立刻跟上去,陪在旁边边走边小心翼翼的说着“总主教大人认为我们在这个时候也许应该向女王陛下提出必要的建议。”
老人停下脚步,他慢慢扭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修道士,用有些沙哑低沉的声调问:“你们说的是什么样的建议?”
“大人,托马斯·汤戈马达是个真正的佞臣,他虽然是女王的私人神甫,但是他对女王的影响显然是很不好的,我们甚至怀疑他在用花言巧语和的某种邪术蛊惑女王,”修道士赶紧说“而且很显然安达卢西亚发生的变故也是因为他的原因,他用谗言让女王相信唐·巴维试图反对自己,而且这个人利用女王对他的信任在卡斯蒂利亚各地疯狂敛财,这些罪名足以能让他上绞刑架了。”
修道士急切的神情落在老人眼中,可他脸上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些话而出现什么变化。
他挪动步子继续向前走,似乎之前没有听到过那些话似的。
“大人,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彻底摆脱托马斯·汤戈马达这个麻烦的好机会……”
修道士立刻跟上去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但是老人却不再理他,直到他被站在旧宫门前的卫兵伸手挡住,只能在外面眼巴巴的看着老人走进高大的宫殿拱门。
老人穿过一条光线略暗的走廊,当他来到一个圆形房间时,看着围着一个硕大的圆桌已经坐在那里的几个人,发出声沉沉的咳嗽。
“女王已经决定平息安达卢西亚的叛乱。”
老人的话一出口就引起了那几个人的微微骚动,他们向他望过来,有人微微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有的却又用询问的眼神打量旁边的人,似乎是要从同伴那里得到答案。
“已经声明是叛乱了吗,”一个个子很高,有着一张长长面孔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看到老人微微点头,中年男人的目光向圆桌旁的其他人看去“看来女王很坚决不是吗,她甚至没有给我们大家任何和她商量一下的余地。”
“似乎也没和她的丈夫商量,”另一个人说了句,看到其他人向看过来,那人微微耸了耸肩膀“难道不是这样吗,她以前一直都是和斐迪南一起决定一切,可这次她似乎有些过于着急了。”
“女王有责任在这件事上向我们大家陈述清楚,派蒙尼德·唐·巴维是个贵族,”几个人当中有人恨恨的说“虽然他其实是个可耻的叛徒,可是这是他的权利,即使是女王也无权禁止他向贵族会议提出申述。”
听着座上的人们议论纷纷,老人慢慢用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听到“咚咚”的声响,几个人停下向老人望过去。
“毫无疑问女王显然认为唐·巴维已经冒犯了她的威严,所以她已经宣布废除掉唐·巴维的一切贵族权利,宣布他为叛徒。”
“这是不能被允许的!”几个人当中有人立刻大声驳斥“贵族的权利不能被随便剥夺,虽然唐·巴维对我们所有人来说的确是个叛徒,但是这关系到的是整个卡斯蒂利亚贵族阶层的尊严和权利,即便是君主也不能随意践踏这种法则。”
“我们应该声援唐·巴维不是吗,不过也许我们还应该和总主教宫取得联系。”有人提出建议。
“事实上总主教宫已经派人和我联系过了,”老人看着其他几个人“总主教大人似乎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个托马斯·汤戈马达的过错,我不知道如果他们要宣布他的罪状之后是不是会把他送上火刑架,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个很聪明的举动,因为他们显然归罪错了人。”
老人的话让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就这么相互看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却有偏偏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好了,让我们都不打哑谜了。”老人不耐烦的从椅子里站起来“我们大家都知道女王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甚至知道那个托马斯·汤戈马达只是她的傀儡,可是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反抗她,伊莎贝拉·拉·阿斯塔玛拉太强大了,她甚至对我们的贵族会议视而不见,轻易剥夺其他贵族的权利和随意贬黜他们,这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我们要让她知道这一切必须改变,所以我建议以贵族会议的名义派遣使者前往安达卢西亚予以调停。”
老人的建议让那些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纷纷表示赞成。
“贵族会议有调停纠纷的权利和义务,这是卡斯蒂利亚的传统。”
“遵循传统和法则,任何破坏者都将是全体贵族的敌人。”
听着几个人的议论,老人的目光却是向着窗外托莱多城对面一座山丘上的主教宫望去。
他不知道那个总是躲在主教宫房间里的卡斯蒂利亚总主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也显然虽然派来那么个看上去不是很可靠的人试图说服他,可他不相信那个狡猾的总主教看不出伊莎贝拉试图染教会的手段。
现在不论是对旧贵族还是对教会来说都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那就让我们看看伊莎贝拉会怎么办吧。”老人向同为贵族会议中的其他几个人说“正如我们大家所说,古老的传统和规则必须被遵守,即便是君主也不能违背,因为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恩典,上帝施于,也只有上帝才能收回。”
1501年3月中,在托莱多的卡斯蒂利亚贵族会议忽然宣布派出使者赶赴安达卢西亚,这一决定立刻在卡斯蒂利亚贵族当中引起了一片哗然。
人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贵族会议与女王之间的隔阂,而就在贵族会议宣布后的第二天,由同样位于托莱多的卡斯蒂利亚总主教宫宣布的一件事,更是让卡斯蒂利亚人陷入了一片茫然甚至不安之中。
“总主教宫宣布排出使者,以便审查由布哈兰瑟发生的一起对异端的审判是否符合教义教规,以及就可能因此导致的布哈兰瑟圣芭芭拉教堂主祭神甫加多牧师之死进行调查。”
当看着托莱多城派人送来的总主教宫的亲笔信时,伊莎贝拉的脸色变得忽然难看起来,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怕,以至一旁的仆人们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之前由贵族会议发出的宣布已经让伊莎贝莱无比愤怒,而现在总主教宫更是直接暗示她在纵容贵族领地里的教士肆意妄为,伊莎贝拉感到了这前后两个封信里暗含的敌意。
但是这无疑也深深刺激到了卡斯蒂利亚的女王。
只是稍微沉吟,伊莎贝拉已经做出了决断。
“跟随我或是站在我的敌人一边,”伊莎贝拉完全不顾大臣们的担忧坚决果断的下达了命令“派出使者去托莱多,警告那些贵族们,让他们明白会我很容易的平息安达卢西亚的叛乱,”说到这里伊莎贝拉望向一旁的宫廷书记官“给贡萨洛写信,命令他尽快回国。”
听到女王的话,大臣们不禁相互对视,他们知道伊莎贝拉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贡萨洛返回的那一刻,就是卡斯蒂利亚内战爆发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