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疾病,灾难,或是其他什么意外发生,人的一生是很漫长的,哪怕是在平均寿命短得多的时代里,作为当时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一生的时间太少了。
而在这有着几十年时光的生命当中,每个人总会遇到一个或是几个特别的人。
这些特别的人注定会对一个人的这一生都产生巨大影响,而这些影响有些会改变很少人的命运,有些却能改变整个世界。
亚历山大在西西里的那个逃亡之夜遇到了索菲娅,那时候的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俩人会经历了那么多,也不会想到当时只有12岁的索菲娅的命运会因他而改变,自然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等待着他们的孩子降生的那一刻。
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方,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从此之后发生了一段特殊的交集和感情,这些听上去似乎很美妙也很浪漫,但是亚历山大却并不认为这有多么美好。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没有自己或许索菲娅的生活会变得更好些,她的父亲纳山会找到她,然后以他与波西米亚王后的关系,索菲娅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然后她会被王后嫁给某个虽然身份不高,可看得上眼的小贵族,接下来她的一生都会在这种优渥的生活中度过。
但是他们却奇妙的相遇了,当索菲娅掀开他藏身的那个箱子,俩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奇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亚历山大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索菲娅的小腹,她现在已经显得很笨拙了,看着被一大堆软垫抱枕围在大床当中的索菲娅,亚历山大倒是多少有点可怜那些伺候她的侍女和仆人了。
索菲娅是闲不住的,哪怕是睡觉的时候往往都不太老实,亚历山大已经不止一次险些被她踢下床,而且因为她那大得出奇的力气,亚历山大总觉得睡着的索菲娅比醒着的时候更危险。
怀孕让索菲娅一下子老实了不少,可这显然让她很不舒服,为了防止她睡着的时候动静太大可能会伤到自己,侍女们不得不用那些东西把她围起来,不过从这些抱枕靠垫东倒西歪的样子看,她之前并没有那么听话。
索菲娅倚靠在一个硕大抱枕里,她仰着头看着坐在旁边的亚历山大,然后微微转身有点艰难的想从放在另一边的床桌上拿起笔纸。
亚历山大探身帮她拿好放在她的手里,看着索菲娅有点笨拙的握着笔沾着墨水开始书写,亚历山大想了想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
“你不用这样,如果不喜欢就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学习,至少现在你有这个特权,”亚历山大知道索菲娅是不喜欢学习的,她对自己天生的大力气有种执着的自信,而对不学无术又有着某种古怪的自豪感,就这点来说不论是亚历山大还是拉迪斯拉斯二世的王后都曾对她感到无可奈何,而现在看着吃力书写的索菲娅,亚历山大不禁有些心疼,她原本是应该无忧无虑的享受富足舒适的生活,可现在却要被迫学习那些即便是男人也会感到头疼的东西,这让亚历山大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至少在孩子生下来之前你没有必要学习这些,你只要心情愉快的等着我们的孩子降生就可以了。”
索菲娅显得胖乎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干脆的顺手把纸笔扔到一旁,然后动了动身子靠在亚历山大身上。
吉普赛人总是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他们一生遇到的人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多得多,分分合合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旦分别能够让他们记住的并不多。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当见到亚历山大的时候索菲娅看上去没有显得太过激动,不过她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说明了一切,现在依靠在亚历山大怀里,一向活泼的索菲娅却安静了下来,她有点疲惫的眨了下眼睛,然后轻轻闭上,很快就发出了如同睡着的小猫般咕噜咕噜的低低鼾声。
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女轻轻敲门然后试探着闪进半个身子向床边看过来,看到索菲娅睡着的样子,那侍女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她似乎稍微犹豫,不过还是走过来向亚历山大行礼然后低声说:“大人,我是……”
“我知道你,巴德拉奇夫人,”亚历山大轻声说,他小心翼翼的把索菲娅放在柔软的靠枕上,然后示意侍女和他一起走到门外,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站在房间门口的有好几个看上去身份不低的宫廷女官“有什么事情吗夫人们?”
几个女官相互对视,神态间露出犹豫不决和不安,最后被亚历山大认出来那位巴德拉奇夫人似乎鼓起来勇气先是躬身行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大人请您原谅,您知道殿下已经快要生产了,她的身体虽然很结实但是毕竟已经快要临产,所以是经受不住很大动静的,所以请您暂时不要和殿下过于亲热,如果您一定想……您可以从女官中选一个或是几个都可以,不过这段时间殿下的确不适合和您同房。”
亚历山大有点愕然的看着这个侍女,说起来他还真没想过这种事,毕竟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只顾自己快活的男人未免太人渣了些,只是这些女官打量他的眼神,让亚历山大不禁怀疑在她们心目中是不是自己就是那个人渣。
而且这位巴德拉奇夫人居然公开建议他让宫廷侍女侍寝,这让亚历山大不禁对这种东方式的宫廷风格耳目一新的同时,倒也暗暗羡慕。
毕竟即便是如英国的亨利八世那样荒淫无度的人,也还没有到这种可以公开在一群女官中挑挑拣拣的地步。
“或者您喜欢年轻点的女孩?”巴德拉奇夫人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卧室的房门,然后很认真的说“我给您为您找来年龄小些的女孩子,14……不,或者更小些的都可以,请问您喜欢什么样子的,除了黑发的你还需要其他样子的吗?”
看着女官一脸正经的样子,亚历山大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在一连串的向这些宫廷侍女保证自己绝不会“做出什么冲动事情”之后,他才逃跑似的摆脱了这些女官,转身开门钻进了索菲娅的卧室。
“真是让人羡慕,不,是深恶痛绝的野蛮习俗啊。”亚历山大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走回到床前,让他意外的是索菲娅居然醒了,不过她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看到亚历山大走过来似乎放下心似的向他招招手,然后缓缓做着手势。
“你一睁眼看到我不在,以为我去找别的女人了?”亚历山大有些愕然的问,看到索菲娅不停的动作,亚历山大不由有点恼火“是女官们告诉你的?她们之前就对你说为我找了女人?这些女官疯了吧,怎么能对你说这些。”
亚历山大有些生气,他知道因为多年来与奥斯曼人的接触和一些地方长期被奥斯曼人占领,巴尔干很多地方实际上已经有着很浓厚的异教风格,而原本就具有东方风气的东欧宫廷这种气氛显得更加浓重。
或许在那些女官看来,为女大公的男人找女人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甚至还是那些女人的荣幸。
亚历山大自认不算是个专情的男人,至少迄今为止他没有对一个女人专情,哪怕是已经拥有了几个心爱的人,可如果再遇到可爱的女人他也未必不会动心,但是想想要在这种时候,甚至可能就在待产的索菲娅房间不远的地方和其他什么女人亲热,这让他觉得如果那样干,自己还真就和埃斯特莱丝说的“亚历山大猪猡”没什么区别了。
“听话,闭上眼睛好好睡觉,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要想,如果一定要想就想想怎么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君主。”亚历山大亲吻了下索菲娅的额头“记住你可以什么都不懂,因为我会为你做好一切,可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成为一个博学而又优秀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和能够接受,鼓励最终是加以利用一切新生事物的人,因为新东西不论是否成熟都意味着是对旧事物的否定,而这种否定会贯穿接下来的整个一百年,人们会在接下来这一百年中发现延续了以往十几个世纪的这个世界就要瓦解了,每一年甚至每一天都会有新的东西出现,我们的孩子要学会接受新东西,更要学会如何去理解那些新的想法,甚至是新的信仰。我的寿命不可能一直指导我们的子孙选择正确的道路,但是只要能把如何选择正确方向的办法留下来,至少可以保证他们在很长的时间里不会走弯路。”
索菲娅有些糊里糊涂的听着,开始她还能多少明白,可到了后来她的眼里只有茫然不解,到了后来她干脆把亚历山大的胳膊拽过来枕在头下,然后把身子向亚历山大怀里靠了靠如同猫咪一般找了舒服姿势,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亚历山大的到来在布加勒斯特城里引起了小小的波澜,希腊人对这位女大公“神圣婚约的缔结者”是抱着足够好感的,这除了因为他们曾经在战争中始终站在一起之外,就是他们能感觉到这位罗马特西亚公爵似乎对他们有着很大的善意,这种善意或许不要说的很明白,不过却能够强烈的感受到。
而另一些人就未必很愿意看到亚历山大的到来了,虽然作为巴尔干之战的英雄和索菲娅的婚约缔结者亚历山大在布加勒斯特有着很高的声望,但是出于对公教徒和梵蒂冈的戒备,那些人自然就不太希望看到亚历山大。
事实上根据由普拉托逐渐在巴尔干宫廷里发展的眼线们传回的情报里,亚历山大已经知道瓦拉几亚宫廷里有人正在策划给索菲娅找个男人,或者说至少是个情人,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逐渐把索菲娅从亚历山大身边拉走,直到最后找机会彻底解除那个所谓的神圣婚约。
对于这些亚历山大很清楚,所以他之前在给普拉托的指示里就很详细的吩咐他,对于那些能够帮助他们的人不要吝啬金钱,特别是那些希腊人,除了他们那在如今实在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要南下保加利亚的荒唐念头之外,只要他们需要普拉托就应该全力支持那些希腊人发展势力。
所以,在亚历山大到来的当天下午,以博德佩德和乔治利鲁欧为首的希腊贵族们就向亚历山大的发出了盛情邀请,而举办宴会的地方就是普拉托在布加勒斯特的豪华住宅。
如今的普拉托已经是普拉托老爷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拉斐尔身后整天想着为好朋友拉皮条的小掮客,他成了受人尊重的富商,这可不是亚历山大之前为他完成任务安排的身份,而是货真价实的大富翁。
不论是布加勒斯特,萨格勒布,贝尔格莱德还是北方的匈牙利甚至是波西米亚,普拉托老爷的买卖统统的有,而又因为和那些贵人们特殊的关系,不论是布加勒斯特的夏宫还是遥远的布拉格宫廷,普拉托都能和那些大人物轻松相处,谈笑风生。
只是不凑巧的是,普拉托如今并不在布加勒特,不久前他听说他在摩尔多瓦的一些生意遇到了些麻烦,所以普拉托不得不亲自出马摆平那些事情。
希腊人很热情,甚至有些热情的过了火,这就在宴会上再次出现了有人为亚历山大安排女人这种事,虽然再次拒绝,不过亚历山大却多少感觉出了点什么。
“是有人同样用这种办法对付索菲娅吗?”亚历山大并不想让希腊人知道他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清楚,而且他也希望能从这些人当中直接了解他们的想法“不要告诉我没有这种事,你们能给我女人,自然就有人可以给索菲娅找男人。”
“是的大人,我们担心的就是这个,”博德佩德神情严肃的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支持殿下迁都布加勒特的原因,您知道特兰西瓦尼亚的贵族对瓦拉几亚的影响太大了,如果想要摆脱这种影响和牵制迁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亚历山大缓缓点头,其实这种利用迁都瓦解旧势力影响的手段在历史上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只是亚历山大倒是没有想到索菲娅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与瓦拉几亚旧势力之间的矛盾,而后果断的就做出了迁都的决定。
看来自己认为始终是个孩子的那个小女孩,不但长大甚至还有了惊人的变化啊。
亚历山大心中感慨,同时也对瓦拉几亚的局势有了新的认识。
“看来我来对了,不过接下来唯一一件事是索菲娅能顺利生下孩子,在这之前我不希望出现什么差错,而在这之后我希望我的孩子能顺利的长大成人,所以除非有些人真的触犯到我,否则我希望你们选择更稳妥的办法维持现状,毕竟血流的已经太多,现在的瓦拉几亚需要的是安稳。”
对博德佩德他们担心的事情亚历山大并不是很在意,他和索菲娅,是那种即便是箬莎可能也无法理解的关系,俩人一路忐忑的相依为命,如今又要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这种特殊的亲密是无法被分割开的。
对于亚历山大的态度,希腊人多少有些失望,他们原本以为他会用坚决果断的支持表示他的鲜明态度,可现在看来亚历山大似乎更希望局势能够平稳下来。
看出希腊人的失望,亚历山大示意博德佩德陪着他在院子里慢慢走着。
“我很高兴索菲娅有你们这些忠诚的人追随,但是并非只要和你们不同的人就一定是敌人,我知道那些瓦拉几亚贵族的目的是想要对索菲娅施加更多的影响,这个我会注意的,不过现在对你们的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瓦拉几亚贵族们,而是你们的那位邻居。”
“赫尔瓦?”博德佩德敏锐的察觉到了亚历山大对克罗地亚国王略显微妙的态度变化“这个确实,自从战争结束后波斯尼亚人变得蛮横起来了。”
“他们正在和卡尼奥拉发生边界冲突,这让我不得不有些担心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会波及到到瓦拉几亚,”亚历山大说着看向博德佩德“所以我希望在明天与牧首大人会面的时候能够就这个问题和他协商,而且我相信特兰西瓦尼亚的贵族们对这个也一定很关心。”
博德佩德若有所思点点头,他能够感觉出亚历山大似乎试图在弥补希腊人与瓦拉几亚贵族之间的隔阂裂痕,只是这么做是否能成功,博德佩德却不是很有信心。
而亚历山大则的确对转天与布加勒斯特牧首的会面大有信心。
这不只是因为之前牧首大人帮着他和索菲娅找到了堪称完美的解决了难题的神圣婚约这个借口,更因为他很清楚和那些瓦拉几亚贵族们一样,对于公教徒,牧首大人是抱着很强烈戒心的。
凑巧的是,克罗地亚和北波斯尼亚国王赫尔瓦恰恰就是个公教徒,而且他还和他那已经被梵蒂冈认为圣徒的过世父亲一样,很狂热的渴望能够把公教教义传播整个巴尔干。
“我这次只是来看着我的孩子出生的,所以不要找麻烦,”亚历山大这么自我提醒,可接下来他就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除非有人给我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