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站在堡垒的一角看着下面隐约出现的奥斯曼骑兵的影子心里捉摸着当前的局势。
很明显,奥斯曼人之前的计划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巴耶塞特二世没有遵循他的父亲以前的方法,而是准备用一个规模更加庞大,而且如今看上去也更有野心的大合围彻底解决布加勒斯特方面的问题。
从现在的形势看,巴耶塞特不惜绕过波斯尼亚和克罗地亚,甚至一路深入到了卡尼奥拉边境的这个举动,看似兜了个大圈子,可只要稍微留心就会发现,当他真的解决了瓦拉几亚方面的问题,攻陷布加勒斯特之后,他就可以把包括保加利亚在内的整个巴尔干地区囊获怀中,而再想想因为与波兰发生了战争而不得不依附奥斯曼帝国的摩拉维亚,亚历山大忽然发现这位在历史上被说成是没有多少进取心的巴耶塞特二世,其实真是有着一颗令人为之敬畏的庞大野心。
“大人,我们要在这里守城吗?”
旁边贡帕蒂透着疑惑的询问打断了亚历山大的联想,他回头看看身边这位再次变成没有一门大炮的炮兵笑了笑问“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在这里守城吗?”
“大人,来之前您说过我们是为了铜矿才来这个穷乡僻壤的,”贡帕蒂的声调里有些透着怨气“可现在我们却在帮这些人守这座城,这可有些不一样。”
“铜矿啊,”亚历山大笑了起来,他向北方望了望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一片山峦的影子,亚历山大回头向贡帕蒂摆摆手“不要着急贡帕蒂,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说着他又忽然问:“贡帕蒂,你不觉得我们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吗?”
贡帕蒂有些愕然看了看亚历山大,其实这个想法他已经有了很长时间,而且在不论是士兵还是在底层军官中,思乡情绪也正在缓缓蔓延,虽然这还没到影响整个军队的地步,但是贡帕蒂知道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一支强大的远征军往往会因为突然爆发的思乡浪潮而土崩瓦解,这在历史上并非无迹可寻,甚至就是伟大的亚历山大大帝在面临这个难题前,也不得不最终妥协。
而自己面前的这位亚历山大呢,能够避免因为军队思乡而导致出现的危险吗?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可贡帕蒂脸上的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不少东西,亚历山大轻轻拍着面前的石垛点点头:“我也想家了,我想我们应该做好回蒙蒂纳的准备了。”
“可是这里呢,大人?您不要大铜矿了?”当亚历山大说出要回家的话后,贡帕蒂反而显得有些不甘心了“我们付出的够多了,如果什么都没得到就回去,那我们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很多优秀的士兵都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所以如果我们要回去,就得有足够的报酬。”亚历山大又用力拍了下石垛“派人把普拉托找来,现在该是用得上他的时候了。”
普拉托脸色沉沉的走在街上,他的眼圈是黑的,脸颊是灰的,嘴唇是紫的,至于原本因为好吃好喝已经略显发胖的身材看上去也瘦了一大圈。
那位希腊的公主简直就是魔鬼,这是普拉托得出的结论,他不知道那位公主的脑子是不是有病,或者说如同教会说的其实是被魔鬼占了身体,每次那位公主派人来召见他的时候,四周的人都会用羡慕嫉妒的眼神看着他,甚至有些谣言已经在小酒馆里传来,人们说那位公主并非是看中了他带来的那些货物,而是相中了这个来自西方的小白脸本人。
这甚至引起了不少当地人的愤慨,他们认为公主还是太年轻了,只看中了外表而不知道应该喜欢的是那些有些男子汉气概的战士。
但是只有普拉托知道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次公主的召见对他来说都是个折磨,不过他有一点他现在肯定肯定,那位公主和蒙蒂纳伯爵肯定有着非同一般或者说就是如同那些传奇小说里一样的奇妙关系。
每次召见开始的气氛还是不错的,索菲娅会为他准备些好吃的还有当地出产的一种可以发起很多泡泡的麦芽酒,然后就对他比划着让他讲些关于亚历山大的事情。
可糟糕的也就在这里,每次美好的开始带来的都是惨不忍睹的结局,往往不知道因为什么听着听着索菲娅就会突然暴跳如雷,然后就拽出放在什么的什么东西开始追着普拉托大打出手,而她身边放着的偏偏都是些要人命的玩意,长剑,棍棒,甚至还有一次不知道是从哪找来的钉锤!
索菲娅异乎寻常的力气让普拉托见识到了希腊传说中亚马逊女战士的可怕,而这位公主的喜怒无常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不过当他很快意识到公主只有在听到关于女人的事情才会情绪失控后,普拉托就决定聪明的回避或是含糊其词的敷衍过去。
可是这也不行,索菲娅似乎有着某种十分奇妙的自虐倾向,她显然不想听到亚历山大与其他女人纠葛,可如果听不到这些她又会胡思乱想,一旦这么瞎捉摸起来帕拉托就又要倒霉了,她会拽起身边的什么东西一边追着打一边发出“啊!啊!”怒吼,逼问倒霉的商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不肯说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的普拉托,每天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挨索菲娅的追打。
这种苦日子随着一个猎卫兵的到来终于结束了,普拉托觉得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能为伯爵大人办差的,所以虽然听说奥斯曼人已经出现在近郊,可他还是很爽快的出城,骑着驴沿着城郊小路赶往四分之一法里外的堡垒去见亚历山大。
普拉托的到来让亚历山大欣喜,虽然觉得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颓废,不过却也没怎么在意,然后不等倒霉的商人向他诉苦,亚历山大就给了普拉托一个意外的“惊喜”。
“等等大人,您是要我去见谁?”
普拉托愣愣的看着亚历山大,这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是不是应该回城里去,继续过吃饭,睡觉,挨挨打的好日子”。
“普拉托你是个商人,奥斯曼人不会限制你的行动,而且你不是已经在他们那边交到了个朋友吗,”亚历山大揽着普拉托的肩膀在堡垒上慢慢走着,听着远处正在修建营地的奥斯曼军队那边传来的喧嚣吵闹,亚历山大安慰着满脸惊容的商人“我现在需要你去见赫尔瓦公爵,把我的意图转告给他,另外还有个人你要去见见,就是你之前新交的那个奥斯曼朋友,我有一封信要你带给他。”
普拉托用力动了动喉咙,他想要争论一下,可看看亚历山大望着他的眼神却又一下子没了勇气,不过就在他开始琢磨是不是答应下来之后立刻找机会开溜后,亚历山大凑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话,普拉托原本发灰的脸上瞬间变得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起来。
“大人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事情办好的。”
普拉托几乎是攥着拳头向亚历山大下的保证,甚至当他离开时嘴里都还在不停的唠唠叨叨,只是即便旁人听懂了也不知道他那“份额……定价权啊……大铜矿啊……”的究竟在唠叨些什么。
打发走了普拉托,亚历山大又派人给城里送了一封信,而这次的收信人则是布加勒斯特牧首。
早年正教与公教最终正式决裂后,在正教影响的基督世界范围内曾有五大牧首区,其中如同公教以罗马主教为最高公教领袖一样,君士坦丁堡大牧首被视为是正教最高牧首。
但是随着东方领地的纷纷陷落,正教牧首区早已经名存实亡,而君士坦丁堡的失陷,让正教一下子失去了最高牧首这顶桂冠。
如今的正教世界里,所有教区牧首都无法自称是最高牧首,却又都窥伺着这个令他们垂涎的称号,只是不论是巴尔干的布加勒斯特牧首,还是远在东方罗斯的莫斯科牧首,或是到了如今也只剩下虚名的东方各教区牧首,都知道要想获得这个最高牧师的称号是异常困难的。
布加勒斯特牧首是有野心的,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获得这个称号,这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以最高牧首的名义向各地的正教徒发起号召,保卫布加勒斯特这座城市。
牧首很清楚,在奥斯曼人的大兵压境下,如果没有这样的名义他是无法发动一场圣战的,而是否能成为最高牧首,就成了关乎布加勒斯特和整个巴尔干地区命运的关键。
所以当他接到亚历山大派人给他送来的密信时,牧首看着上面的内容不禁犹豫忐忑,虽然之前已经和亚历山大有了协议,可当真的要面临选择时他又因为担心有些踌躇难定。
那封信已经被他烧毁,不过信里的内容却在牧首的心里不住浮现。
“……尊敬的牧首大人,相信您也一定知道我提出的建议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这对您或是我都是很重要的,一段能够得到您祝福的神圣婚姻会成为对我们大家都有利的开始,布加勒斯特同样需要这样一件好事,而希腊公主的号召力对您本人也是十分重要的……”
牧首反复捉摸着信里的内容,他承认自己的确被打动了,不是因为一桩婚姻对布加勒斯特的好处,而是因为希腊公主身份的影响。
巴尔干的贵族们之间有的不止是矛盾而是十分强烈的冲突,有些更是有着世代仇怨的敌人,哪怕是面对奥斯曼的入侵不得不临时团结起来,可他们依旧不会变成真正的战友,而拉迪斯拉斯二世更多的只会为他的波西米亚和匈牙利的利益着想。
对这些几乎所有人都是心里清楚的,所以在这个时候希腊公主的身份就成了联系所有人的一根不可忽视的纽带。
希腊公主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异乎寻常的重要,而如果能为公主一场原本可能有着争议的婚姻找到合法的证据,甚而能成为这场婚姻的证明人和给予其教义释理上的祝福,那么这不但能够得到来自公主本人和蒙蒂纳伯爵的友谊,更能够凸显出予以这个祝福的人的特殊地位。
这让牧首想起了利奥八世为查理曼大帝加冕的往事。
正是那次几乎完全是教皇灵机一动即兴发挥的加冕,让公教教会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在此之前教会还是君主面前的一条狗,那么在利奥八世加冕之后,这条狗不但已经彻底摆脱了国王的束缚,甚至还成为了令世俗的君主们不得不认真对待的一个巨人。
虽然牧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与利奥八世相比,但是他觉得这么做至少能让他的地位在所有的牧首中显得更加突出。
为东罗马帝国最后血嗣的婚姻祝福,这本身就是一个殊荣,而如今的局势更是让这个殊荣有了一层特别的含义。
除非与奥斯曼人媾和,否则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索菲娅是让他们还能够聚在一起的唯一的那个人。
而亚历山大之前在阿尔杰河的战斗,已经彻底关上了布加勒斯特与奥斯曼人媾和的大门。
想到这个,牧首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惊悸。
那位伯爵,会不会是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
逼迫着布加勒斯特与奥斯曼人决一死战,那位伯爵看似鲁莽举动的背后,是不是最终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牧首觉得以现在看来这完全有可能,至少在当下的布加勒斯特,已经没有人能再理直气壮的提出媾和。
奥斯曼人在阿尔杰河战斗后对布加勒斯特发动的合围战说明了一切,这个时候的双方,已经是只能用一方的胜利或是惨败结束一切了。
“一场得到祝福的神圣婚姻,”牧首喃喃自语“如果祝福就能让一个充满污秽的结合变得神圣,那么又用什么洗涤这个祝福自己污秽。”
亚历山大并不知道牧首大人对他的诋毁,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个。
亚历山大六世能冠冕堂皇的公开承认自己有诸多的私生子,而且还能公开利用权力为子女们谋取令人眼红的利益,这只是因为他拥有教皇大权。
现在的亚历山大并没有他老丈人那样的赫赫权柄,但是布加勒斯特奇妙的局势却给了他可以如此“肆意妄为”的难得的机会。
成为索菲娅的丈夫,这是索菲娅需要的,而成为希腊公主的丈夫,则是亚历山大需要的。
蒙蒂纳军队在与席素谷的战斗中损失不小,除了贡帕蒂再次丢掉了所有火炮,热那亚人也因为遭到了猛烈进攻出现了重大伤亡。
不过这也让亚历山大对热那亚人不禁有了些新的看法,虽然这些老爷兵们似乎不是很讨人喜欢,但是当得知在遭到那么大的伤亡后,热那亚人才被突破了侧翼,亚历山大倒是觉得觉得或许这些人还不是那么糟。
事实上热那亚人的表现已经足够称得上勇敢,特别是在被迫撤退的时候,或许是受到了增援的巴尔干人凶悍无畏的刺激,热那亚剑盾兵们甚至鼓起勇气依仗自己占据的有利地形,趁着敌人已经精疲力竭的空隙向奥斯曼人发动了一次规模虽然不大,却着实把奥斯曼指挥官吓得不轻的反击。
当一想到有可能会被再次赶回到那齐腰深的泥水当中时,奥斯曼指挥官立刻放弃了乘胜追击的念头,命令部队转入防御,牢牢的稳固住了刚刚夺取的阵地。
虽然这很短暂,但是已经为蒙蒂纳军左翼的撤退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所以当席素谷的部队终于走出了沼泽地后,他面对的是已经撤入城郊堡垒,准备打一场防御战的蒙蒂纳军。
这个局势虽然并不出席素谷的意料,却让他很不满意。
在席素谷看来,在他和登布维察河上的奥斯曼军队同时夹击下,蒙蒂纳军即便能够成功撤退,也应该是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的结果。
另外席素谷也做好了趁着敌人立足未稳对敌人穷追猛打,趁势与河上的部队一起扫荡整个布加勒斯特外围堡垒的准备。
“一个顽强的敌人,”席素谷觉得这么评价那个蒙蒂纳伯爵并不为过,可随后他又略感惋惜的说“不过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尽快离开这座城市。”
席素谷的“忠告”当然是有原因的,随着奥斯曼人南北两翼完成了对布加勒斯特的合围,巴耶塞特二世终于在4月25日这一天,下达了对布加勒斯特城的总攻令。
也是在同一天,完全控制了登布维察河下游的奥斯曼军队迅速的把一批批的士兵运过河去,奥斯曼人右翼前锋首先向着位于登布维察河东岸防御薄弱的城区发动了进攻。
而奥斯曼人的左翼在派出军队严密监视着那些沿河堡垒动向的同时,也向登布维察城发动了猛烈进攻。
一时间布加勒斯特平原上硝烟四起,到处都是战场。
不过这些已经和普拉托无关,在奥斯曼人发动进攻前一天的晚上,普拉托带着亚历山大写的两封信悄悄的离开了布加勒斯特,他并不知道这两封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不过他知道里面的内容一定很重要。
而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普拉托的背影,亚历山大则对旁边的贡帕蒂轻声说:“生存还是毁灭,现在对我们是个严肃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