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流沙,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飞快的从指缝间逝去,对德·夏尔仑来说这句话更是贴切。
从法国出发到现在已经时间不短,他却认为自己的使命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在罗马,虽然可以感觉到波吉亚父子对自己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未免变化,但是亚历山大六世显然是个十分难缠的谈判对手,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知道该如何拖延,又知道该如何讨价还价,这让双方谈判的进展多少有些并不顺利。
来比萨是德·夏尔仑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他这么做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他的确对那个即便是在法国宫廷也有些名气的贡布雷产生了好奇,另外因为那个人也的确曾经救过他而让他决定尽快拜访一下,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想要借着这个短暂的时间稍微晾一晾教皇,至少让他意识到法国宫廷并不是那么一定需要得到梵蒂冈的支持。
不过等到来到比萨之后德·夏尔仑才发现,自己这趟临时决定的旅行,似乎有着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萨不论规模还是繁荣当然不能和罗马相比,而且在德·夏尔仑的记忆里甚至应该也是比不上佛罗伦萨的,可是几天下来的走访他却意外的发现,这座并不大的海港城市有着其他地方所没有更加吸引人的特点。
这座城市的人似乎都很繁忙,或者说很少会看到有人悠闲的在街上闲逛,另外这里虽然和其他地方一样有着很多来自外乡的旅客,但是本地人却很少会显露出各地多少都会普遍有的那种排外的情绪。
比萨人会和热情的邀请任何一个愿意与当地人攀谈外乡人一起吃饭,也更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当有外乡人试图求助的时候,很少会得不到回应,情况往往是当地人对外乡人的热情能让你很快忘记你不是在自己的家乡。
德·夏尔仑看到了来自很多地方的人,除了附近一些城市的之外,他还看到了来自更遥远的譬如西西里和巴里阿里,或者是法国和低地地区的遥远地方的商人。
比萨人把那些外乡人视为让这座城市兴旺起来的根源,而那些外乡商人也的确让德·夏尔仑在这里看到了很多比在其他地方更加活跃的商业活动。
其中让夏尔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交易所。
这个门面不大的铺子看上去就像个很热闹的酒馆,不过这里贩卖的不是让人们醉生梦死的酒水,而是能让他们彻底疯狂的财富梦想。
夏尔仑觉得贡布雷果然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至少这个交易所让他好像看到了巫师的魔法,每个人就好像着魔似的涌进那个门面,然后很多人如痴如醉的走出来,不过也有人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甚至是失魂落魄。
可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就如同交易所的伙计们喊着的那样,绝大多数人只要走进这里,就有机会成为梦想中的富翁。
夏尔仑渐渐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会对比萨如此重视,甚至在两人交谈中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为了比萨可以与法国人合作的口风。
对和亚历山大合作,夏尔仑开始并没有什么兴趣,蒙蒂纳也许对凯撒来说是个让他不舒服的大难题,但是在强大的法军面前却实在不算什么。
尽管也听说亚历山大从进入蒙蒂纳之后就不停的扩建修缮那座蒙蒂新堡,但是夏尔仑依旧认为,只要法军控制了米兰同时在东部遏制住威尼斯,那么即便没有在那不勒斯登陆,只是一路向南推进,不论是蒙蒂纳还是任何地方都是无法阻止法国军队的入侵的。
不过在比萨的游历让他的这个想法多少有了些变化。
夏尔仑虽然是个很纯粹的骑士,但是他并不是个鲁莽的人,相反正因为他的机智,当初法王查理八世才会任命他为罗马守将,而这次他能来罗马谈判也可见他擅长的并非只是打打杀杀。
夏尔仑希望比萨能被保住,至少在被征服的过程中不要受到太大破坏和影响。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这座城市蕴藏的巨大潜力,虽然不论规模还是富庶看上去都不如罗马和佛罗伦萨,但是比萨却似乎正向着成为地中海西岸的一个经济中心发展的趋势。
另一个地方就是那不勒斯,根据法国宫廷得到的消息,这俩年中那不勒斯正以一种令人瞩目的速度迅速积攒财富,这不但重新吸引了查理八世,也很快吸引了他的继任者路易十二的目光。
而这一切似乎都和那位伯爵有关。
夏尔仑觉得有必要和亚历山大处好关系,作为查理和路易两个国王,或者说是瓦卢瓦王朝最后一个嫡系和第一个旁支国王过渡交替期间的一个重臣,夏尔仑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法国宫廷如今并不是很宽松的财政。
为了入侵意大利,查理八世几乎花光了手头的所有能动用的钱,但是因为一连串的惨败而丢失的大量战利品让他的远征成了赔本买卖,而随着查理的死,新国王登基所需要大笔的钱已经让人头痛,而路易十二同样庞大的野心,也让法国财政再次面临要猛掏腰包的窘境。
比萨的财富让夏尔仑为之心动,不过他很快清楚的意识到这里的财富是无形的,或者说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的财富并非是那些精明的雕塑和看得见的大笔的弗洛林,而是一种只有这个地方才有的浓郁商业环境。
如果因为入侵导致这种环境被破坏而失去了一个很好的财政来源,夏尔仑觉得就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所以这几天他连续拜访了比萨公爵托姆尼奥和意外遇到的客居这里的美蒂奇兄弟。
虽然与佛罗伦萨是那么近,但是按照多年来在意大利城邦之间流行的保护法,美蒂奇兄弟在比萨有着长达60天的被保护期,在这段时间里,任何人不得侵犯他们的安全,正因为这样美蒂奇兄弟并不急着离开比萨。
不过在夏尔仑看来,美蒂奇兄弟一直滞留比萨的原因并非是试图说服什么人和他们一起对抗佛罗伦萨,倒是他们似乎对亚历山大的兴趣更大些。
很显然那对兄弟是打算从亚历山大那里寻求帮助。
不过凯撒的一个忽然决定打乱了夏尔仑准备继续对这座城市再多观察几天的打算。
凯撒找到夏尔仑向他转达了亚历山大六世的邀请,似乎教皇经过这些天的考虑已经打算放弃之前一些有些固执的要求,这倒是让夏尔仑有些喜出望外,他没想到亚历山大六世居然这么快就变得理智了许多,于是按照凯撒的要求,他决定在4天后就告辞离开比萨。
所以虽然听说凯撒随后又向卢克雷齐娅提出准备在临走之前送给她一份特别礼物,夏尔仑却没有太过在意。
对于凯撒忽然要走,卢克雷齐娅自然有些不快,她追问凯撒是不是在这里遇到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或者是亚历山大向他表露出不欢迎他了。
在知道并非这样后,卢克雷齐娅极力劝着凯撒再多留些日子,只是在知道这个决定已经不能改变后,卢克雷齐娅只能闷闷不乐的答应两天后和他一起去看他送的那份礼物。
为此到了晚上,卢克雷齐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亚历山大。
“我要去看凯撒送给了我了什么礼物,不过我们不会出城,就在比萨城里。”卢克雷齐娅特意说明了自己的去向,因为她知道亚历山大其实很在意这个“你放心吧,凯撒很快就要走了,也许很长时间我才能再见到他,所以答应我,在他走前就顺着他让他高兴点吧。”
看着卢克雷齐娅透出一丝哀求的样子,亚历山大无奈的点点头:“好吧,看在他就要走人的份上我答应了,不过你知道他可是一直在想着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那也是因为我是他的亲人啊,其实如果你能和他好好相处,他也会这么关心你的。”
“哦。”亚历山大不置可否的发出个应声。
卢克雷齐娅很想知道凯撒送了自己什么,但是一连串的追问换得的只是凯撒故作神秘的微笑。
终于2天的时间终于过去,早已经亟不可待的卢克雷齐娅早早起来就等在房子里,她时而让人看看外面凯撒是不是来了,又让保姆把埃斯特莱丝抱出来看看,直到快到中午的时候,随着仆人报告说凯撒到了,她才有些急急的抱着孩子向门口迎去。
让卢克雷齐娅有点意外的是,这么热的天凯撒却穿了件很长的袍子,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热烘烘的。
看到卢克雷齐娅抱着埃斯特莱丝,凯撒不禁露出一丝喜色,对他来说虽然之前也想象过如果能把埃斯特莱丝一起带走就实在是太完美了,但是他也知道亚历山大对孩子的重视。
现在看到卢克雷齐娅居然要注定带着孩子,这让凯撒觉得简直是上帝在眷顾他。
卢克雷齐娅的住处有猎卫兵在保护,这些士兵奉命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卢克雷齐娅身边,所以当凯撒他们刚刚走出房子时,就发现四周已经围上来了几个猎卫兵。
“他们难道随时随地都跟着你吗,”凯撒看了眼那些士兵“或者他们把你当成囚犯了?”
“当然不是,亚历山大只是想保护我,”卢克雷齐娅为自己的男人分辩着,然后又有点好笑的说“或者说他担心你打什么坏主意。”
“我们只是去看你的礼物,难道在城里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凯撒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卢克雷齐娅怀里埃斯特莱丝嫩嫩的脸颊,引起了埃斯特莱丝一阵不忿的“呀呀”声“这孩子嗓门真是不小,就冲这个将来应该是个有出息的。”
“可惜是个女儿,”卢克雷齐娅有点不甘的轻声说,在内心里她渴望有个儿子“而且亚历山大希望有个儿子。”
“我们今天不谈他,”凯撒脸上闪过丝不快“好了我们现在只是去比萨大学,所以如果这些士兵愿意跟着就让他们远点,这样总行了吧。”
卢克雷齐娅点点头,然后回头向带头的猎卫兵下了命令,虽然有些不情愿,可猎卫兵们还是放缓步伐,在稍远的地方在后面。
从卢克雷齐娅宫到比萨大学并不远,经过横跨阿尔诺河的一座石桥,走不了多远就看到了那座着名钟楼下的一片浅白色的房子,那里是比萨大学的外墙。
“这个地方可不适合这些士兵进入,记得在丕平时代就有规定,士兵是不允许进入大学的,而法国人甚至允许大学拥有自主的权力,”凯撒看了眼身后不远处那些猎卫兵,然后又向他自己随从下令“你们留在这等我们出来,记住要小心些,这里可是比萨大学。”
看到凯撒的随从留下,尽管很不愿意但是猎卫兵们还是在亚历山大的坚持下留在了门口。
不过很快就有两个猎卫兵沿着白色建筑边沿缓缓巡视起来。
卢克雷齐娅让保姆抱着埃斯特莱丝跟着凯撒走在走廊上,她虽然不知道凯撒要送她什么礼物,不过想想这里是比萨大学,只这一点就让她感到有些激动了。
一扇房门出现在走廊尽头,随着凯撒轻轻推开房门,卢克雷齐娅看到正对房门的一个用幕布盖着的画架。
“一幅画?”
卢克雷齐娅虽然有点好奇却并不很意外,在之前已经有很多人为她画过像,其中不乏一些名声显赫艺术大师。
“一幅特殊的画。”凯撒示意卢克雷齐娅自己掀开幕布。
卢克雷齐娅走过去捏住布边轻轻掀起,随着幕布落去,一幅让她吃惊的画像出现在她的面前。
肃穆,庄严,充满宗教气息的画面令人不由从心底里涌起敬畏之气,在天使簇拥下俯视着下界人间的圣父的神情中,透着一种和其他画卷中的形象迥然不同的慈爱,他的目光注视的是被玛利亚抱在怀中的圣子。
当看到画面上圣子那纯真无邪的熟悉面庞时,卢克雷齐娅不由回头向跟在身后保姆怀里的埃斯特莱丝望去。
可她看到的除了女儿可爱的面孔,还有就是保姆露出的诧异惊愕的眼神。
卢克雷齐娅不由顺着保姆的目光向站在身后另一侧的凯撒望去。
随即她愕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凯撒已经脱掉了那件捂得严严实实的袍子,露出了罩在身上的一件短甲!
“凯撒?!”
卢克雷齐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不等她开口,凯撒已经拔出剑来对着吓傻了的保姆。
“听着我不会当着孩子的面杀人,不过如果你不肯听话,我就不在乎这个了。”
“是的大人。”
保姆全身颤抖的看着几乎戳到胸口的剑尖,她看着凯撒慢慢从她手里抱过埃斯特莱丝,然后递到了同样目瞪口呆的卢克雷齐娅怀里。
“凯撒你要干什么?”到了这时卢克雷齐娅已经知道所谓的礼物显然是个圈套,虽然她知道凯撒不会伤害她,但是看着哥哥这陌生可怕的样子,卢克雷齐娅还是被吓到了“你吓到埃斯特莱丝了。”
“放心,她很快就不会害怕了。”
“你说什么?”凯撒的话让卢克雷齐娅脸色大变,她不由向后退着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上帝,卢克雷齐娅你清醒点,你以为我是要伤害她吗,”凯撒无奈的看着卢克雷齐娅“我们全家都会善待她的,不过你们得和我走。”
“你要让我和你回罗马?”卢克雷齐娅已经明白了凯撒的目的,不过她却不禁有些迷茫。
“对,现在就走没时间解释了,”凯撒说着回头看了眼保姆,随后在卢克雷齐娅的惊呼中,忽然挥手用剑柄把那女人打昏在地“我说过我不会当着孩子面杀人的。”
“你疯了凯撒,你不可能逃得出去的,猎卫兵就在外面。”
卢克雷齐娅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她想要劝阻却被凯撒强拽着向门外走去,而离开之前凯撒还不忘顺手把紧绷在画架上的那幅三位一体卸了下来。
“所以我早就有所准备,不过我们尊敬的夏尔仑骑士可能要稍受点委屈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奥尔良公爵身边那个菲歇应该已经到罗马了,他才是真正的法国使者。”
听着凯撒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穿过走廊,被拽着的卢克雷齐娅不禁茫然无措,她不知道是该跟着凯撒走还是立刻大声呼救,可一想到呼救就会引来猎卫兵,甚至引起一场厮杀,她又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凯撒显然早有准备,他拉着卢克雷齐娅来到走廊另一边的一个房间前推门而入,随即卢克雷齐娅看到了房间里一个女人。
这是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女人,虽然长相并不想象,但是卢克雷齐娅注意到两人的体型看上去很近似。
“就是她,现在你们把衣服调换过来,”凯撒进门后就急匆匆的吩咐,同时他向发呆的卢克雷齐娅用有些宣泄的语气说“贡布雷以为我比萨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只是每天花天酒地?我其实一直在找一个和你想象的女人,然后找机会作为你的替身,卢克雷齐娅别忘了你是怎么被他掠到比萨来的,父亲因为想你已经快要生病了。”
听到提起亚历山大六世,卢克雷齐娅的眼睛不禁湿润,一直以来她一直把对亲人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甚至有时候为了与那种强烈的想念抗衡而不停的向亚历山大索取,希望能用激烈的爱情抹去那种思念。
可现在凯撒的话让她一直压抑的感情瞬间迸发。
“我和你一起回罗马,”卢克雷齐娅激动的说“不过你要保证之后再把我们送回来,否则亚历山大会疯掉的。”
“放心到时候会送你回来的,或者你应该给贡布雷写信让他到罗马去接你,要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情妇,就是为了这个你也得和我一起离开,否则你一辈子只能当他的情妇了。”
凯撒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卢克雷齐娅,她立刻点点头开始和对面的女人相互交换衣服。
午后的阳光已经渐渐把比萨大学门廊的阴影挪动了一大块,等得不耐烦的猎卫兵们开始有些不安。
他们有人提出进入大学去看看,但是却被挡在了门外,不过就在他们与看门人将要发生冲突时,却有凯撒的随从远远看到凯撒与卢克雷齐娅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高高廊桥的走廊里。
那对兄妹似乎一边缓缓走着一边说着什么,这个情景让那些猎卫兵安静了下来,虽然没有看到抱着孩子的保姆,不过这已经能让他们放心下来了。
而与此同时,在比萨城门前,一队商人正赶着装得满满的马车向城外走去。
这样的商队实在太多了,特别是在解除了过关税之后,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商队进进出出。
城门就在眼前,一个穿着厚实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凛冽。
简单的检查很快过去,但是对男人来说时间却好像过了很久,直到一声过关的呼哨响起,男人才长长吐出口气。
马车缓缓的走过城门,当从城门的阴影下走出来时,男人终于吐出了一口长气。
“逃出来了。”
就在凯撒释放出一声低低轻呼时,他听到了一个同样的声音在不远处问着:
“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