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很宽,又是在夜里,所以火枪兵们虽然成排的射击,但起到的也只是威慑罢了,甚至就在他们不停射击的时候,对岸的战斗依旧在进行。
波西米亚人和剩下不多的阿格里人尽量聚集起来抵抗抵抗敌人,而这个时候长发男人还站在岸边对着已经爬上河岸的亚历山大模糊的背影大声喊叫。
“派人过去接应我们的人。”
刚刚踩到对岸的土地,亚历山大就向卡罗大声命令,然后在他准备转身回头看时,忽然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立刻引起四周人们的惊慌,当把亚历山大扶起时,他们才发现他的双脚都是血淋淋的,左脚脚面上还有根断了树枝戳在外面。
“快把咱们的人救回来,”亚历山大穿着粗气再次催促,到了这时他才感到双脚钻心的疼,可他只是让人为他包扎起来,坐在地上他盯着传来阵阵呐喊杀声的对岸“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一定能坚持到我们回去救他们的。”
“大人,我会去救他们的,现在你要听我的,快些回去否则你的脚会冻伤的。”卡罗叮嘱一声,然后抓起支火枪边大声吩咐一些之前已经下到河道里的士兵继续前进,边沿着河道大声下着命令“过河,过河!”
士兵们开始沿着陡峭河岸向对岸前进,而在这时,对岸已经被包围的波西米亚人则不顾一切的向河岸边冲击,准备和同伴会合。
“佩里莫,”矮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长发男人面前“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放过那个贡布雷?”长发男人不甘的质问。
“我们得走了,否则可能会很麻烦,”矮个子抓住叫佩里莫的男人手臂“别忘了我们不是来打仗的。”
长发男人狠狠的吐出口气,又再次向对岸看了看,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而且看着正在纷纷跑过冰面向这边河岸奔来的敌人,他也清楚局势可能会不妙。
“走吧,总会有机会的。”矮个子拽了他一下“带上我们的人,别忘了大人还等着我们的消息。”
正在拼命抵抗的波西米亚人忽然发觉眼前的压力骤然一松,随着一声声的呼哨,正在进攻的敌人纷纷退去,他们甚至还有人趁机向没来得及逃掉落了单的敌人发起了反击。
这些敌人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一旦决定逃跑他们就立刻四散分开,向着黑乎乎的树林里跑去,然后钻进林子再也不见踪影,
损失惨重的波西米亚人推着疲惫的身体,只能看着他们背影大声咒骂,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追上去。
当听到身后传来同伴的呼声时,这些全身浴血,几乎没有幸免负伤的人才再也坚持不住,有些缓缓坐下,有些却忽然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亚历山大损失惨重,总共带过河岸的60名卫兵伤亡过半,所有阿格里火枪兵全部战死,阵亡重伤的波西米亚人有31个,而剩下的人也全都多少受了轻伤。
一次偷袭战斗损失了将近六分之一的人,这让亚历山大在痛惜伤亡的同时彻底愤怒了!
当手下把一个没来得逃跑的负伤敌人带到他面前时,双脚已经重新清洗包扎的亚历山大坐在村长家的起居室里,神色阴沉的看着对面瑟瑟发抖的俘虏。
很显然,这个人也知道等待他的肯定是残酷可怕的命运,但是他似乎依旧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他张嘴要说什么,却被亚历山大抬手拦住。
“卡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亚历山大低声问,到了这时他才来得及询问卡罗“之前你去哪了?”
“大人我没找到你们,我是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卡罗看着那个俘虏“我原本打算跟着这些家伙后面发现他们埋伏的地方在哪里,不过没想到我跟着的那几个人根本没和他们的同伴汇合,等我发现他们把我引得太远准备往回走时,却已经找不到你们了。”卡罗说着脸上露出了郝然的神色,毕竟他这次有些过于贪功,他已经听说了在布拉恰诺湖畔发生的战斗,这让他更是觉得脸上发烧“这是我的责任,我原本以为可以直接找到他们大本营,请原谅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大人。”
“我们大家都得意忘形了,”感受着双脚传来的疼痛,亚历山大轻声说“我们这段时间日子过的太悠闲了,这是对我们的教训,好了你继续说。”
卡罗暗暗松口气接着说:“我在找你们的路上遇到了一些家伙,从他们那里听说了布拉恰诺湖的战斗,于是我就又想再继续跟踪他们想要找到他们的营地,可没想到却发现他们正把这个村子里的一群孩子劫持到树林里。”
“你们用这个村里的孩子威胁他们吗?”亚历山大问对面的俘虏,看到那个哆嗦着不住点头他摆摆手“说出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你。”
“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跟着我的队长一起给别人干活的,”那个人的音调有些怪,听上去倒是颇为悦耳,好像不停的发出一连串歌声的夜莺,只是这个时候他脸色苍白身子发颤怎么看都很狼狈“请原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两个人雇佣了我们,其中一个家伙叫佩里莫,另一个是个矮个子,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你就知道这么多,然后就让我损失了将近40多个人。”
亚历山大的声音平静可阴沉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的确在心里责怪卡罗,可同时更责怪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确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虽然在罗马的开始举步维艰,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他知道自己有些过于沉溺于罗马与那不勒斯的贵族们的纠缠当中了,他渐渐忘记了这是15世纪末期,是依旧以动乱和战争被后世记住的时代,更忘记了这里是未来将会发生连续几十年不停战乱的意大利。
意大利战争会打多久?60年还是70年?
有些人哪怕活得很久,可从出生到死去都不会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束,而有些家族会连续三代甚至四代人都要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度过。
而现在只是这场战场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今后很可能会和很多人一样,在这场漫长战争中度过一生,或者如果再象现在这么得意忘形,也许不但根本没机会看到这场战场结束,甚至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中。
就如同现在,如果自己战死了,很快就会被人忘记,谁还会记得自己?也许索菲娅会很伤心,但是他可以保证连纳山都不会太在意他的死活。
“把他放了,”亚历山大看着俘虏,看到卡罗愕然的看过来他继续说“扒光他的衣服,让他就这么走出去。”
“哦不,”俘虏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求求你别这样,我会冻死的,求求你发发慈悲大人!”
“这就是我的慈悲,一切看上帝是否会原谅你。”亚历山大说完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很累,双脚也开始火辣辣的发热,他知道自己还是被冻伤了。
俘虏被带了出去,可以听到外面传来的挣扎声和求饶声,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卡罗走了进来。
“怎么样?”亚历山大问。
“那个家伙往树林里跑了,我们的人正跟在他后面,如果他不会被半路冻死或是让狼吃了会带我们找到他的同伙。”卡罗低声报告,然后他稍微犹豫下慢慢跪了下来“请您原谅我大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如果不是我的贪心我就应该立刻去给您报信,如果那样也许我们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这都是我的错误。”
卡罗伸手抱住亚历山大的脚要低头亲吻,却被他抬手阻止。
“我说过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错误,我们所有人,”亚历山大加强了语气“你记住卡罗,今天死去的那些人,是我的粗心大意让他们丢掉了性命,是你的自以为是害了他们,我们欠他们的,所以我们必须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们补偿回来。”
“是的大人,我明白大人,”卡罗把头埋在地上不住的低声哭泣,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亚历山大“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伤亡了这么多人,是不是还要继续前进?”
亚历山大微微皱眉,他没想到一次看似普通的打通道路的任务,却让自己受到如此重创,这不但打击了他士气,甚至打击了他的信心。
“果然没有人是好对付的。”
亚历山大沉吟着,不论凯撒还是罗维雷家,会选择他合作,就是看重了他手里的力量,可现在他损失惨重,他不用想象就能猜到那些人听说了他的近况之后会有什么变化,甚至就是乔安娜都可能会对他改变态度。
“我们还有多少人?”
“除了重伤和需要留下来照顾他们的,我们能带走的人还有352个,”卡罗低声说,损失如此惨重,让他说出这些人数时呼吸有些急促,他声音低沉的说“也许我们该惩罚一下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们是同伙。”
“那只是为我们自己的失误找借口,”亚历山大轻轻摇头“我们都知道真正错的是我们,是我没有想到敌人会在这个村子里偷袭,甚至哪怕已经发现了异常,可我还是忽视了。而你卡罗,你因为被自己的勇敢蒙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亚历山大慢慢站起来,双脚刚沾到地面,疼痛和一阵如蚂蚁咬噬般异常难忍的搔痒让他深吸了口气才站稳。
“这是个教训卡罗,”亚历山大轻声说,看着卡罗惭愧的低下头,亚历山大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们应该知道面临的是什么,死了的那些人让我们明白了太多东西,可这些教训太可怕了,只有一次已经足够了,你说是吗?”
“是的大人,这的确太可怕了,”卡罗声音微颤,他抬起头迎上亚历山大的目光“我只希望不会让您再次失望。”
亚历山大轻轻点头,他按着卡罗的肩膀慢慢走到门口,当打开房门时,他看到了正被卫兵押着畏惧的站在门外的村长。
亚历山大的目光很平静,他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脸色苍白惊恐不安的这个人,然后他向卫兵摆了摆手。
“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是被迫的,他们抓走村子里的孩子,”村长絮絮叨叨的说“他们说你们一定会经过这里,也一定会留下来住宿,我们必须按他们说的做……”
“我记得你说过这个村子是属于教会的?”亚历山大打断了村长的辩白。
“是的,这里是属于教会的,我们为教会服务,为这里的主教大人服务。”
村长好像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不住点头,他希望这能让这个可怕的年轻贵族有所顾忌,但当他看到亚历山大眼中的神情时,他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吊死他。”
亚历山大的声音平静,好像完全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村长甚至一时间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两个卫兵抓着他的手臂往房子外拖动他时,他才终于醒悟过来要发生什么。
村长大声的喊叫着,而他的老婆则一边哭喊一边疯狂的冲上去紧紧抱着丈夫不肯松手。
两个阿格里士兵愤怒了,他们毫不留情的用拽着在地上挣扎的村长向房子外拖去,其中一个士兵先把女人踢倒在地,然后狠狠的在她的肚子上踹了两脚。
两个波西米亚士兵麻利的把一根打了结的身子挂在房子外的树杈上,当村长被推搡着拽到树下时,闻讯而来的村民们已经被驱赶着围拢过来。
人们用畏惧惊恐的目光看着眼前一幕,当有人要鼓起勇气出声时,看着那些暴虐的波西米亚和阿格里人,他们最终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我信主基督耶稣,愿在天的主救我灵魂,让我不会畏惧死亡和地狱,”村长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他被架上一匹马,当绳套挂在脖子上时,他的身子不由一阵颤抖“愿主宽恕我的灵魂,宽恕我的罪孽。”
“你的罪孽只有用死亡才能宽恕,”亚历山大微微挥手。
随着四周人们发出的低呼和村长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叫,被猛抽一鞭的马匹先前一窜,村长脚下霎时悬空,他的身体开始在空中不停剧烈抖动,直到最终慢慢放缓,再无动静。
“昨天夜里,我死了很多人,”亚历山大看着那些惊恐愤怒,却又只能畏惧的一言不发的村民“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你们必须受到惩罚,而且我要把昨天受伤的士兵留在这个村子里养伤,你们必须保证让他们受到最好的照顾,等到回来我要见到我的士兵都很健康,否则……”亚历山大看着人群“你们会知道来自阿格里领主的愤怒是多么可怕。”
亚历山大的话让村民们惊恐万状,除了村长老婆依旧还在不住哀嚎的凄惨哭声,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那些畏缩胆怯的村民,阿格里士兵们的眼中露出了鄙视轻蔑。
在这一刻,他们似乎第一次感觉到了原本也是农夫的自己和这些村民的不同,那是牧羊人与羔羊的区别,是猎人与猎物的区别,是掌握生死的一方与被掌握者之间的区别。
同样看着那些村民,亚历山大的目光却又投向村外的远处,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暗算自己,但是他已经决定要做出反击。
不论是谁,我会让你们知道,惊醒一头猛兽要比伤害它更加可怕。
亚历山大心中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