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营地里都断断续续的传来隐约的喧嚣和透着可怕的呐喊与咒骂声,直到天快亮时才平静下来。
亚历山大一夜没睡,他抱着索菲娅靠在一株大树下,听着营地里的声音,他的心不住的起伏。
他并不担心因为强制行军发生的可能出现的哗变对整个运粮队造成太大损失,因为他知道只要绝大多数人能够坚持下来,就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但是他依旧不能平静,很显然纳山在严厉甚至是残酷的平息那些因为掉队或是闹事的士兵。
这些人也无疑成为了这次北上的第一批牺牲品,尽管知道这些人如今的恶劣表现,在之后可能发生的战斗中也不太可能有机会活下来,但亚历山大却不能不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无奈。
终于,当天渐渐亮了时,营地里平静了下来,而亚历山大因为整整一夜没有睡好和始终抱着索菲娅,他已经觉得整个身子几乎已经失去了直觉般的麻木,哪怕只是稍微想动一动,那种酸胀疼痛和因为疲惫引起的头昏眼花都让他摇摇欲坠,可就在这时,纳山却忽然出现了。
虽然经过了不平静的一夜,纳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依旧精神十足,看到靠在树下的亚历山大,纳山走过去很不客气的从他怀里接过索菲娅,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亚历山大的肩膀把他拽了起来。
“该去教训一下你的那些小崽子了,”纳山推了推亚历山大的后背“我相信你再见到他们会觉得这些人乖了许多。”
亚历山大用力揉了揉脸强迫自己清醒些,然后他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纳山。
“没几个人,”纳山低声说“吊死了几个闹得最凶的,还有几个人被赶到平原上去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在那里过一夜会是什么结果,至于其他人已经都老实多了。”
亚历山大当然知道事情应该不像纳山说的那么简单,不过他也没有追问。
当决定让纳山解决这一切时,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可能更坏情况的打算。
而牺牲是否值得,只要看看那些天还没亮却已经列队等待的士兵们就知道了。
亚历山大并不认为只有一夜时间这些士兵就会改变什么,在他眼里这些人除了多了一丝顺从和畏惧没有其他什么变化,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这些人变得听话多了。
再次被安排迅速行军的士兵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很显然头天晚上纳山的冷酷无情震慑了他们,现在这些人已经变成了听话的羊羔,至于是否能如纳山说的变成一群会为了食物扑向敌人的狼崽子,就看接下来的了。
在稍微调整安排了因为头天掉队的人而空缺的的人手之后,亚历山大命令队伍立刻前进,而这一次他没有再耽误,而是命令整个队伍沿着阿格里河的南岸开始迅速前进。
尽管这样依旧要绕很多路,但是加快速度的队伍多少弥补了因为绕远而浪费的时间。
这一次,亚历山大是严厉的,他命令队伍必须按照之前编排的分组小队各自保护着他们分担的粮车前进,同时波西米亚人在前前后后呼啸着催促着整个队伍。
纳山夜里的严罚显然起了作用,这一次没有人因为疲惫而轻易掉队,士兵们开始学会咬着牙坚持着跟在其他人身边,因为他们知道在这种地方,一旦掉队哪怕是在白天也会很危险的,而且纳山也已经告诉他们,以后不要再指望掉队了还会有波西米亚人去接应他们。
“就是这样,也许我们真的可以训练出一支军队来,”纳山对士兵们的变化多少有些意外,这让他对亚历山大倒是有点另眼相看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办法,这些崽子变得老实多了,对他们来说老实点是好事,至少在战场上只要听话不会轻易丢了性命。”
亚历山大同意纳山的说法,如果说骑兵是用桀骜不驯和侵掠如火维持他们的勇猛和活力,那么步兵就必须依靠严谨的纪律才能发挥力量。
因为既没有骑兵强大的进攻力与机动性,又没有炮兵可怕火力的步兵,只有形成紧密的群体才能生存,单独的或是纪律涣散的步兵是无法在战场上存活下去的。
而严格的遵循命令是让步兵维持纪律的唯一办法。
“队伍外面是到处都是危险的平原,只有跟着队伍一直走才能摆脱这些危险,”亚历山大看着四周,他当然知道在阿格里平原上白天还是比较安全的,否则人们也就不要再想在这里种地生存了,但是正因为他故意在天快黑时下令队伍加速前进,所以才会有人在那时候掉队,而夜晚的平原上却是并不安全的“经过一夜,对这些士兵来说他们会变得更愿意和大家走在一起而不是落单掉队,”亚历山大吐出口气“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最大的成功。”
“不过你这个成功的代价也不小,”纳山仔细想了想说“你召集的农民兵好像是两百多人吧。”
“279个,大人,”乌利乌在旁边小心的接着话茬“还有后来招的70个佣兵。”
“哦,你记得倒是清楚,”纳山看了眼乌利乌,然后接着说“昨天掉队没找到和夜里处罚的总共有22个,这个数可不算少,让我算算你现在还有多少人……”
“大人,还有257个人和70个佣兵,”乌利乌小心的说“还有您带来的那一百多个巴西米亚人,我们现在有差不多五百人。”
“真不可思议。”
纳山诧异的看着乌利乌,这时恰好索菲娅正要伸手从一旁拿水罐,看着很狗腿的立刻跑过去替女儿拿杯子的摩尔人,纳山扭头对亚历山大说:“这个摩尔人居然能写会算,如你愿意,我出两匹波西米亚母马买下他。”
正在倒水的乌利乌手上微微一抖,抬起头有些紧张的看着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摇摇头,看着乌利乌轻轻一笑:“这可不行,我以后还想让他当我的总管呢。”
听亚历山大这么说,纳山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原本也只是对摩尔人有些好奇。
在纳山看来,一个能写会算的摩尔人显然是比不上一个能挥马刀的波西米亚人更有用的。
“虽然死了些人,这得让你破费一笔,不过你也并不吃亏,”纳山继续说“这些人只要能挺过第一次战斗,活下来的就可以成为很称职的士兵,虽然不能和波西米亚人相比,可对你来说算是个不错的收获。”
亚历山大的收获当然不止这些,当走了很长一段路的粮队几乎快要支撑不住时,终于隐约看到了前面的一条大路,而这时猎户卡罗带回来了个对他来说并不意外的消息。
那不勒斯王后乔安娜的队伍正在前面的路上扎营。
事实上王后在这条阿格里人必经的岔道路口已经宿营2天了。
几天前当从奥尔迦拉那里听说亚历山大即将带队北上时,王后就知道这是个和他修复关系的好机会,而且王后也的确需要有个可靠的人在路上保护她。
带着一支几百人护卫队伍的亚历山大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王后立刻命令仆人们手脚麻利起来,那些不值钱东西可以不要,哪怕是值钱的如果太过笨重也可以就地变卖。
乔安娜很清楚她的处境,如果不出意外,一旦离开那不勒斯她就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了,新国王不可能会容忍前任国王的王后总是跑到他的国家里指手画脚,所以如果不是有什么太过重大的事件,这次离开很可能就是和那不勒斯永诀。
乔安娜并不伤心,自从知道斐迪南不但没有给她留下什么财产,相反留下一大堆债务和麻烦后,乔安娜就早已经厌烦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特别是她还不得不被迫从王宫里搬出来,住进了拥挤狭窄的房子,这就让她更难以忍受。
所以一旦决定离开,乔安娜的手脚倒是变得麻利了不少。
而亚历山大要在阿格里准备出足够多的粮食和棉花也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所以当她按照奥尔迦拉告诉她的时间上路之后,不但并没有显得太过匆忙,相反在出了那不勒斯城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来宿营之后,等了将近两天才看到阿格里人。
觐见王后亚历山大只带着纳山,却把索菲娅留在了队伍里。
他很清楚乔安娜是那种典型的贵族女人,对索菲娅她只会表示轻蔑和无视,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相反比较起来箬莎就要好的多,虽然同样身为贵族,但是尽管和索菲娅矛盾重重,却没有表现出那种贵族小姐的颐指气使,这让亚历山大觉得自己的妹妹还是很可爱的。
王后的行营建在距离道路不太远的一片树林里,深秋的树林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而那不勒斯前王后乔安娜就坐在搭建在这如毯子般的落叶上的一个帐篷里。
因为天气已经很冷,乔安娜换上了身很厚的裘皮旅行装,看到亚历山大远远走来,王后的身子动了动,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有威严些。
只是当看到他身边的纳山时,乔安娜略微露出丝意外。
“陛下。”亚历山大在帐篷外先停下脚步鞠躬行礼,然后才走进其实除了一个顶子,四周只用几根撑架支起来的帐篷。
“阿格里的贡布雷。”乔安娜点点头,看到一起跟着走进来的纳山,她原本略显稀疏的眉毛皱了皱,却没有说什么。
“陛下,请允许我介绍,”乔安娜的样子落在亚历山大眼里,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带索菲娅来是对的,这个女人对吉普赛人嫌恶的情绪甚至不加任何掩饰,只是如果她知道这个她看不起的吉普赛人其实是她丈夫姑妈的情人时,不知道她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亚历山大心里一边不无恶意的揣摩一边说“波西米亚王后陛下身边的卫队队长纳山。”
乔安娜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她有些奇怪的看着纳山,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个身份,还是因为某种女人与生俱来的特殊直觉,她看着纳山的目光略微有了些变化。
“陛下,我已经听说您要离开那不勒斯?”亚历山大不想多说废话,他当然清楚乔安娜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宿营是为什么,而且他也并不反对让她搭个顺风车,毕竟有一位王后同行至少能省却不少麻烦“如果能蒙您不弃,我希望能有幸和您的队伍一起北上旅行,毕竟现在法国人还没有完全被打败,他们甚至还占据着罗马,一起旅行会更安全,而且这也能让您的旅行变得舒适些。”
乔安娜略微矜持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她就微微点头表示了允许,她原本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除了的确考虑到路上的安全,她也希望能借着这次旅行修复与亚历山大略显僵硬的关系。
格罗宁根让乔安娜领教了财富的威力,而面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在金钱上能给予她的帮助并不比格罗宁根更多,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乔安娜能察觉到那个休伯特·范·格罗宁根似乎对亚历山大颇为重视。
否则他也不会专门派那个奥尔迦拉来给她传递消息。
这让乔安娜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不要和亚历山大把关系搞糟,在如今这种王国林立军阀割据的时代,谁也不会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斯福尔扎那种趁着乱世雄霸一方的人物家族。
亚历山大当然不知道乔安娜在打什么主意,他只是希望能利用乔安娜的身份为自己这趟旅行加上个保险,虽然现在看来乔安娜连自己都未必保得住。
亚历山大下令队伍就在王后营地附近扎营,因为有王后的队伍加入,整个队伍就要重新编排,亚历山大决定当天下午不再赶路,休息半天,转天再继续前进。
让乔安娜的人感到意外的是,运粮队虽然停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立刻东倒西歪的就地休息,而是随着一声声的呼哨,波西米亚人开始沿着营地的边缘奔跑起来,而护送粮食的士兵们也在吆喝催促中拖着沉重的脚步帮着车夫农民们把粮车集中排列起来。
“还是有些慢,”亚历山大看着拖拖拉拉的队伍眉毛拧成了一团“如果这个时候有敌人袭击,所有人都早已经死透了。”
“你难道还指望这些人能挡住敌人,”纳山讽刺的笑了一声“只有这不到四百人的步兵根本对付不了大批骑兵,更何况他们当中很多人根本没见过血,我觉得你还是在浪费时间,如果你一定要把你那块小地盘武装起来,我倒是可以给你再找些波西米亚人,甚至价钱都不会很高。”
看着一副生意人样子的纳山,亚历山大有点怀疑他究竟有多少吉普赛人血统了。
不过虽然老丈人许诺可以给个优惠价,但亚历山大却知道即便再便宜,一大批波西米亚骑兵也不是如今的他能担负的起的。
更何况在他的计划里,原本就没指望靠波西米亚骑兵这种纯粹的雇佣军发展自己力量。
斯福尔扎的教训已经让整个意大利所有的君主都已经心生警惕,一个佣兵最终推翻了他的雇主自己带上了公爵的冠冕,这种事情只需要发生一次已经够了,谁也不希望成为第二个被自己手下夺走权力的倒霉蛋。
而亚历山大比那些君主更清楚一个国家完全依靠雇佣兵会是多么危险,这从如今被斯福尔扎夺取了权力的米兰,和更早时候由盛而衰的罗马帝国已经足够吸取教训。
何况他很清楚,越往后战争会变得愈加残酷,战争的规模也会越来越大,只依靠拿酬金的佣兵显然已经不足以维持,甚至随着需要的军队数量越来越多,哪怕是以富庶出名的那些君主也有一天被巨额酬金压得入不敷出。
“我要训练自己的军队。”亚历山大认真的看着正缓慢杂乱的工作着的队伍,之前对他们的严厉管束多少起了些作用,至少今天掉队的人要比头天晚上少了很多,同时只要带队的人下令,尽管疲惫可士兵们还是挣扎着去做事了。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的不是一群听话的劳力而是士兵,这就需要他能找出更多的办法让这些人变得积极起来。
“也许已经有个很好的机会了,”纳山看着不远处王后的营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这个动作让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每次索菲娅要干什么事之前都会做出这么个动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动那些狼崽子的。”
“你不会是打王后的主意吧?”亚历山大有点诧异的看着纳山。
“不行吗,你难道没主意那位王后带的东西有点多,这样一路上会很不方便的。”纳山撇撇嘴“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是你们说的波西米亚人,我们不就是靠偷窃和抢劫过日子的吗,再说这些东西足够养活很多人了,别告诉我你看着不眼红。”
“可也不能就这么抢劫王后,”亚历山大摇摇头“而且她对我还有用,这个女人是通往罗马的‘钥匙’。”
“你要去罗马干什么?”纳山奇怪的问“你不是把粮食送到北方就可以了吗,你说接货的那个人叫什么,对了杰姆斯·哥伦布,什么破名字,一听就是个厄运缠身的家伙。”
亚历山大无语的看着纳山,看来纳山继承了吉普赛人强大的占卜能力,只是随便一说,倒是把命途多舛的杰姆斯的卦象说了个差不离。
“不要动王后,”亚历山大再次提醒纳山“这一路上并不安全,如果我们不想惹太多麻烦就要保证王后能顺利到达罗马,她对我们很重要。”
纳山无奈的点点头,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女婿真是有点钻牛角尖,如果不是看着他和王后之间似乎没什么暧昧,纳山已经要怀疑这小子可能起了别的什么心思。
深秋的天气总是变化的很快,中午时候还很晴朗的天空,到了下午忽然变得阴云密布。
大股冰冷的寒风从车辆缝隙间灌进来,发出阵阵尖啸的“呼呼”怪响。
亚历山大坐在帐篷里,索菲娅蜷着身子紧贴在他身边看着他在纸上不停的画着什么。
“啊~?”索菲娅先出声又指了指纸上那些古怪的图案。
“你问这是什么吗,”亚历山大笑着问,见索菲娅点头就揽着她解释着“这个叫方阵,是交战时候需要提前部署好的战斗队形,我要利用在路上的时间训练我们的步兵学习这种方阵,这样一旦发生战斗不会太被动。”
索菲娅脸上立刻露出了不安,她有些担忧的看着亚历山大,似乎他立刻就要上战场似的。
“别担心,我还不至于那么倒霉,不过这个方阵是必须尽快训练起来的,否则我们总是不太安全,”亚历山大安慰的吻了下索菲娅额角“而且这个方阵和以前罗马人的或是马其顿人的都多少有些不同,士兵们除了需要有严格的纪律和勇敢精神,还要能熟悉的与其他人合作,他们要掌握如何面对强敌时候灵活的变换队形,还要学会和他们当中的那些火枪兵配合作战。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要能够掩护火枪兵,为他们争取哪怕只有一瞬间那么短的时间。这有些困难,可只要训练成功,就可以发挥无法想象的巨大威力,”亚历山大说着的时候眼中露出兴奋光泽,他甚至已经忘了是在和索菲娅聊天,完全沉浸在对方阵的构思中。
和其他人也许会对这种设想信心不足不同,亚历山大清楚的知道他描述的这些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想到在这个时代这种方阵能创造的战争奇迹,他心头不由一阵火热“我已经决定了,既然这个方阵由阿格里人组成,那么就叫它阿格里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