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的府邸被称为杜依兰宫。
这座宫殿从建成之后就一直是那不勒斯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除了颇为特立独行的水陆混搭式的建造风格,杜依兰最为人称道的就是那两扇绝对堪称艺术珍品的青铜大门。
这两扇青铜大门足足有3米高,人站在下面要完全昂起头才能看清门楣上大理石雕刻的的基督复活图,而用青铜打造的门扇上,用浮雕和凹蚀方式的全幅雕刻则占据了整整两扇门的全部位置。
有人曾经很多事的想要研究一下这两扇门上究竟刻画了多少个人物,可结果却让人吃惊,因为十个人差不多就有十个答案,而更多的人就有更多的答案,这让杜依兰宫的青铜大门成了那不勒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也许是因为沉重,或者干脆就是认为这样的艺术杰作需要得到更多的尊重,所以这两扇门是轻易不会打开的。
除了每个月祈祷的日子还有一些重大节日,杜依兰宫的主门总是关得严严实实,最近一次打开,还是国王重新回到那不勒斯城的那天。
而再之前的一次开启,则是法国国王查理六世进入那不勒斯的那天。
莫迪洛是个很能左右逢源的人,这让他在所有地方似乎都受到欢迎,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也成了个很有争议的人物。
在法国人占领那不勒斯期间与法国国王的关系,是莫迪洛被很多人诟病的原因,一些逃亡回来的贵族已经表示不愿意再与莫迪洛来往,但更多的人却保持了沉默。
即便在那不勒斯的民众间,对莫迪洛的看法也是各有不同。
一些人认为莫迪洛是出卖和背叛那不勒斯的罪人,另一些人则认为正是因为莫迪洛的斡旋和努力,才保证了被法国人占领时候那不勒斯城和民众的安全。
这让那不勒斯伯爵成为了一个颇具争议,而又看上去很复杂的人。
不过不论被如何看待,当杜依兰宫那两扇青铜大门敞开,莫迪洛宣布要举行一场盛大宴会时,不论贵族还是平民,那不勒斯人都兴奋了起来。
当身穿一身“大众牌”服饰的亚历山大走出瞭望哨时,看到的是街上一片热闹非凡的情景。
很多人都走出家门,不论是夫妻,父子,兄弟还是情人,人们都兴高采烈的往一个方向走,而且离杜依兰宫越近,聚集的人群越多。
然后亚历山大才知道,这些人居然都是参加莫迪洛今晚举行的宴会的。
“贵族有贵族的乐趣,不过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乐趣,”一个和他们一起从酒馆过来的男人大声喊着“当老爷们吃刚宰的鲜牛肉的时候,我们就在外面吃存了好久的腌肉,他们喝葡萄酒,我们喝茴香酒,然后我们大家一起在广场上跳舞,这才是那不勒斯人最喜欢的。”
看着四周人们兴奋的样子,亚历山大这时多少有点明白了过来,那不勒斯,或者说是大陆上的这些城邦,与西西里是不同的。
原本西西里岛就和大陆上其他地方不同,虽然热情却更加保守,家族观念更是强得近乎排斥一切外人。
这些亚历山大自己是深有所感的,至少他就是被赶出来的,想想如果他是个西西里人,际遇多少会有点不同。
而多年来先是法国,然后又是阿拉贡王室的统治,让西西里比其他地方都更注重等级观念。
而大陆上的其他城邦国家不同,因为相互来往密切,更因为受到了更多来自这个时代比任何地方都要激烈的思想冲击,哪怕是如那不勒斯这种同样是由阿拉贡王室统治的国家,平等的意识都要比西西里更浓郁一些。
那么米兰呢,威尼斯呢,还有号称这个时代最具活力的佛罗伦萨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
亚历山大的心微微悸动,他觉得自己似乎这才真正走近这个时代,看着身边那些经过的普通民众,他忽然有种想要急切的去碰触和了解这个时代的冲动。
这么想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然后远远看到杜依兰宫的青铜大门果然已经完全敞开。
贵族与平民,富人与穷人,这两者之间永远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是再开明贵族或是再仁慈的富人,他们可以毫不吝啬的展现他们的慷慨大方,但是他们终究不会真的和普通民众平起平坐。
所以绝大多数人只能在一片片的赞美声中停留在那两扇隔绝身份的青铜大门之外,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坦然的穿过由大理石建造的拱形门廊,走进那座别出心裁的宫殿。
其实如果是在威尼斯,杜依兰宫就并不会显得多么特别,逼近对那座城市的人来说,窗外邻水,出门乘船只是最普通的事,但对那不勒斯人来说,这种把房子建在水上的方式,多少还是让人感兴趣的。
不过杜依兰宫更大的地方还是建在地面上,特别是在宫殿左侧沿着河流的走势建起的一长溜绵延曲折的长廊,堪称是这座宫殿最引以为豪的建筑。
亚历山大如今就正走在这座长廊上。
虽然天色还很早,不过因为两侧耸立的葱郁园林的包围,整条长廊就有种曲径通幽的意境,走在里面会让人很快忘却盛夏的酷热和烦躁,听着阵阵时续时断的知了嗡鸣,亚历山大感到了一种难得的清爽惬意。
亚历山大没有想过这个时候的宴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当他看到那几张大桌子上摆放得满满登登,几乎每道菜都流淌着浓厚的汁液的肉山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胃口了。
再看到那些堪称气势恢宏的野猪,野鹿还有孔雀被掏空的肚子里填进去的那些五颜六色,天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亚历山大很识时务的选择了败退。
不过不能不承认,宴席上的莫迪洛就是这个宴会王国的国王,穿着红色长袍的伯爵今天甚至还戴上了很少佩戴的冠冕,他的一只手握着权杖,另一只手抓起面前盘子里的肉脯惬意的咬上一口,在一片对主人的慷慨歌功颂德声中,这位伯爵甚至还即兴表演了一次剑术。
莫迪洛让人搬来一具看上去就颇为华丽的全身盔甲,铠甲由人形木架撑着,看着眼前虽然还没穿上就显得比他还要高上一点的盔甲,莫迪洛从容得拔出剑,然后一剑就刺进了面具上那条开得很细的目孔缝隙!
然后是胸甲与臂甲之间的缝隙,上下胫甲之间的缝隙,最后随着剑尖抖动,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莫迪洛用长剑直接挑起了头盔的下端,然后直接把剑刺进了已经露出空挡的咽喉部位。
亚历山大一直在认真看着莫迪洛的这些动作,即便他并不太懂这种西方式的剑术,可也不能不承认伯爵的手法让他惊讶甚至意外。
一直以来,从很多人那里听到的各种传闻,让亚历山大认为莫迪洛应该是个喜欢耍阴谋,又长袖善舞,却轻易不会冲动莽撞的人,可现在看到他这娴熟的剑技,亚历山大不得不认真考虑,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没有一颗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心,即便是对剑术有兴趣也不会如他表现的这样,而且亚历山大有种感觉,这位伯爵刚才那几手绝不是看上去花里胡哨的样子货,而是的确用来杀人的。
再想想关于他的那些传言,亚历山大就觉得莫迪洛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亚历山大很快发现,这些来赴宴的客人很多显然并不是纯粹为了贪图口腹之欲,虽然桌上的那些美食让很多人垂涎欲滴,不过人们更关心的显然是伯爵本人。
总有人站起来高呼着为伯爵敬酒,每一次都得到了激烈响应,这让亚历山大渐渐意识到这些人应该是与莫迪洛家族关系密切的贵族。
莫迪洛忽然宣布举行这个宴会,似乎也是在向什么人展示他对那不勒斯的巨大影响。
那么他是要向谁示威呢?
亚历山大走在长廊里不住琢磨。
那不勒斯最有权势的三个人,除了王叔腓特烈,他已经见到了两个。
对费迪南国王,亚历山大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当初他决定接受乔苏尔南递来的橄榄枝,是因为想到那位年轻国王虽然很快就要挂掉,不过在他死之前,这位国王还是对他多少有些用处的。
至少按各种流言看来,国王正面临来自王叔的巨大压力,这个时候接受国王的善意,能让他更快的接近那不勒斯的统治者们。
但费迪南的表现让亚历山大明白自己选了个最糟糕的人。
从国王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看,一直隐藏在这个家族血液里的疯狂遗传很快就会彻底毁掉他。
可想到莫迪洛,亚历山大又不禁摇头,他觉得看不透自己这位“舅舅”。
正因为这样,他不敢贸然使用乔迩·莫迪洛这个名字。
一阵凉爽清风从树丛里吹来,闻着充满青草芬芳的味道,亚历山大沿着长廊慢慢向前走。
亚历山大知道这条长廊的尽头应该有一个很大的院落,这倒不是他记忆当中知道的,而是从一些那不勒斯人的闲聊听说的。
那不勒斯人之所以对这座院落津津乐道,是因为这座院子属于一个人。
萨仑·莫迪洛伯爵的妹妹,乔治安妮·莫迪洛。
亚历山大站在长廊里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那座宫殿,正在琢磨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探究一下,就看到从旁边的树丛里如兔子般飞快掠出的一条身影。
那个人因为跑的太快,当看到亚历山大时已经收不住势头,随着一声惊呼,那人已经一头狠狠撞上去。
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猛撞,亚历山大的后脑勺一下碰在身后的柱子上。
在昏过去之前,他看到的是一头如阳光下的黄金般耀眼闪亮的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