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能让我见到他——”长风低低道,“我为将军做牛做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冬夜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长风即将见到孔方楚的时候,天上那轮血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夜幕显得更加厚重。
看不到滴漏的长风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时辰,但却没有失去对时间最基本的判断。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她喃喃道。
“什么?”一旁的张启没太听清。
“我说……长夜难明。”
张启这下子不但听清了,还听出了双关之意。
他翕动了一下唇角,最终却没能说出半句谴责的话来。
当然,他也不能宽慰。因为没有立场。
原来孔方楚被他们软禁在了十方居。
望着那间“自幼”便常光顾,此时却被重兵把守的御书房,长风心中泛起了一丝难言的酸楚与幽忿。
“别怕。”张启道,“来之前,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不过,你记住,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长风朝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想想又朝他道了声谢。
至于怕,她才不怕。已经乔装成校兵的长风,顶着比真实肤色深了好几倍的妆容,行动间从容得很。
“奉大皇子之命,找了个手上有祖传功夫的小兵,来问候问候这位巫越王。”
张启朝着看守的兵士出示了手中的令牌,又以眼神作为示意,顺带介绍了带长风来的意图。
“祖传功夫?”其中一个军衔明显与张启不相上下的中年胖肚将军,闻言着意在长风脸上巡视了一圈。长风保持着微微垂眸的姿势,却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擅……针灸。”张启略略拉长了声音,替长风答道,语气中若有所指。
连同那胖肚将军在内的兵士皆哈哈大笑起来。
“巫越王恰好此时正不舒坦着,从玫焰夫人的床上下来后,便四肢无力……”胖肚将军荤素不忌地拿一国之君开着涮,张启却是怕长风听在耳内不舒服,从而留出破绽,连忙直呼对方的名字,笑着打断他的话:“周井,你可嘴上留点德罢!回头当心被大皇子知道,你又要挨板子!”
“只要你不说,那就没人知道!”周井嘟囔着反将了他一军。他出身市井,一路从小兵拼杀至总旗,今年因为南征才有机会升任将军。
一直以来他都有点瞧不上面前这个玉面将军。
觉得就是命好会投胎的缘故。
但一起并肩作战了几回,他对张启的印象便得到了改观,不过依然看不惯对方文质彬彬的模样。
蹈过尸山血海的人,非要装得朗月清风,实在是矫情得很。
张启对于对方的想法心知肚明,可他并不在乎。
沙场上是拿战绩说话的,出身好又不是他的错。但军中十年,张启早就学会了如何和众兵士打成一片。
“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他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周井的身边,“你当其他的兄弟都是死人呐!”
此言一出,几名兵士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
就连周井本人也不好意思再绷着了,仔细察看了通关令牌后,挥手放他们进去。
长风一眼就看见了,被人像扔麻袋一样随意丢在椅子上的孔方楚。
由于药性未退,孔方楚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窝在太师椅中,似乎只差一点儿就要滑落在地。
长风连忙奔过去,可是却被张启一把拉住,他肃然朝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希望她不要那么激动,更要当心隔墙有耳,连说话都要尽可能放低声音。
长风意会,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孔方楚走去。
孔方楚没能认出她来,甚至在长风扶他坐正的时候,还目露惊恐与嫌憎,无力地挥手,试图推开她。
“陛下,是我……小六。”长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悄声提醒道。最后两个字几乎是附耳道出的。
孔方楚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禁一怔,继而抬眸死死地盯着对方瞧,终于在一番艰难的辨认之后,从对方的眉眼间看出了端倪。
“长……”孔方楚嘴唇干焦,刚含糊不清地喊出一个字,便瞥见了长风身后站着的人,立时将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此次来,只怕是贫尼与陛下今生的最后一面了……”长风口称“贫尼”,就是在进行一种暗示,“人就算有来世,可谁知还能不能再遇见?”
孔方楚看着她,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真正的身世……”长风一瞬间又改换了称谓。
孔方楚神情一滞。
“贵妃告诉我,我其实是您与恪静王后的私生女——”
孔方楚剧烈地咳嗽起来,“胡……胡言……”
这副急于否认的模样反而让张启觉得这就是事实。
可叫了孔方楚十余载“父王”的长风,却能通过孔方楚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判断出:真相绝不会是像黄贵妃说的那样。
“那贵妃为什么要这么说?”长风问。
孔方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长风回过身来,目露恳求地望着张启。
那意思很明显:请你回避。
张启犹豫了片刻,退了出去。
“现在陛下能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么?”
长风轻声道。
“你的确是恪静王后所生,但是却是正经的嫡出公主……这些年来,算是委屈了你。”
孔方楚望向长风的目光流露出歉疚之情。
长风敏锐地捕捉到,他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忠逊王。
要知道,忠逊王逊位是为臣子所逼,并非是孔方楚夺权。
而且孔方楚还在坐上王位后,尽己所能地护着这个哥哥。不然他也不会在衣锦城安然度过余生。
从这个层面上看,孔方楚还是顾念兄弟之情的。
“嫡出?”长风故意将话题带到这里,“陛下的意思是,我是忠逊王的女儿吗?”
“你都叫寡人‘陛下’了……”孔方楚淡淡一句,“难道心中不是已经早有论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