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看出了长风是在调笑自己。
但他却生不出怨怼之心。
甚至还可耻地巴望着长风继续这般胡作非为下去。
当一个男人真正在心里装进了一个女人,是以她的悲为悲,是她的喜为喜的。
就算现在,他知道长风心里不痛快,拿他开涮,那他就愿意让长风开涮到底。
可惜长风是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做出了新的安排:“你接任无生门的掌门,然后去城郊的……”贴近了寒食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净慈寺”,“把他给我看护好。”
不用长风明说,寒食也知道她说的是七王子孔方博晏。
五王子是半路之盟,而早早被送出宫去的七王子,才是长风藏着的底牌。
是她真正宝贝着的人。
如今她把七王子的安危交给自己,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依然愿意信任和倚仗自己?
寒食的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他注视着长风,恳求道:“殿下不跟我一起走么?”
顿了顿,“七……他一定也很想见到自己的姐姐,你不在,我只怕很难取得他的信任。”
“把他抬出来也没用。”长风微哂,“而且,你不需要取得他的信任,而仅仅只要按我说的……看护好他就行。”
寒食欲言又止。
他知道长风决定好的事自己无从改变,更怕自己一个不好,将失而复得的倚重给折腾没了。
可终是放不下:“殿下的安危怎么办……”
“有你在,我更不安全。”
长风如是道。
既然不再出宫,那身边有这么一位武道高手,实在是怀璧其罪。
她这也是吸取上次出宫获得的经验和教训。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长风态度平静,“我答应了五哥要报国仇,那就不能不全力以赴——为期万全,鸡蛋还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阿晏既在宫外,那她就留在宫里好了。
“呯”地一声,船靠岸了。长风稍稍一个趔趄,寒食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
长风却推拒了他的好意,她一面自己站稳,一面发话:“你去罢——再莫教我失望。”
寒食闻言,收回了自己的双臂,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拾起地上的软剑,别入腰间,起身朝舱外走去。
遵命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即将掀帘时却又回头,问长风:“当时在湖心,殿下处于绝对优势,你为何不趁机追问另一只母蛊的下落,而是选择救我?”
这是他一直憋在心里想问的话。
长风微讶,继而对这个几乎不是问题的问题,笑着摇了摇头,吐出八个字:“死者已矣,生者可助。”
寒食了悟,眉宇间阴翳尽散:“谢殿下赐教。”
言罢抬脚走了出去。
苗疆男子已经下了船,回身接过被唯亭向抛麻袋似的一把丢向岸边的同伴。
寒食出舱,刚好看见这一幕。
“你……”苗疆男子有些恼怒。
唯亭却不理他,俯身又捡起落在船板上的青锋宝剑,扔向他们。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赭衣人似有感应般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飞身上前接过宝剑,二话不说便拔开剑鞘,就势朝唯亭刺了过去。
连个供役宫中的太监船夫都敢渺视他和他的宝剑!
那他就要让对方尝尝一剑穿喉的滋味!
“小心!”
寒食脸色一变,及时抽出软剑格挡,才令唯亭免于一劫。
“十,二,弟。”赭衣人变回赭衣持剑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被他平生最痛恨的人阻挡。虽然嘴上叫着弟弟,却一字一顿叫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同伴一眼,继续寒喧:“你恢复如常了?”
“是啊。叫你失望了。”寒食咧咧嘴角,笑得要比对方自然和灿烂。
“是因为那个贱人罢?”赭衣持剑人用剑尖指着掀帘出舱的长风冷笑道。
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话音刚落,寒食的软剑便如条吐信的白蛇般游曳到面门,好在他身形敏捷,方躲过了致命的攻杀,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敢辱她者,死!”寒食冷冷吐出这句话。
“答应你的东西,我会如约给到。”长风朝唯亭递了个眼色,“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你同寒食一道走罢。”
唯亭张了张嘴,终是放下船桨,将右臂一横,朝长风做了个单膝下跪的姿势。
不是宫礼,而是无生门接受指令的动作。
长风点点头,绕过寒食,在唯亭的搀扶下,提裙下了船。
她要去椒兰殿。
越湖殿既然已经让出来了,就没必要再去而复返。
离开了越湖殿的长风公主,在父母身边被找到,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把守越湖殿的张启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踏月而来的宫装丽人。
长风只允许寒食和唯亭将她护送到这里。
接下来是她一个人要赶赴的战场。
“是什么人?”张启拔剑喝道,“站住!”
对方浑身湿透,像是个刚从水中泅渡上岸的鲛人。
之所以在下意识地没用“水鬼”一词来形容对方,那是因为借着澄明月色,可以能清晰地看见对方有着一张莹洁如玉的美人脸。
尽管周身都透着寒气,可那张脸是活色生香的。
“冷……”
长风没有站住,湿衣结霜,冰肌玉骨。
无须多言,境遇便展露无疑。
可是张启不是志怪话本的书生,会轻易为来历不明的美色所动。
仅凭对方那身宫装,就算真是其泣如珠的蛟人所化,也是敌营的蛟人。
不管提何种要求,都不能松口答应。
张启一挥手,便有数名兵士团团围了过来。
长风一动未动,似是不怕,又似是未能回过神来。
一双绝美杏目只凝望着张启。
这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张启出身将门,十五岁即随父兄从军。难近女色,不代表他对女色一无所知。
在汴京城一众风流贵公子中,他算得上是亮眼的一个。军功和荣耀是自己挣下的,青楼薄幸名也是凭本事赢得的。
但倚红偎翠时多,也未曾与哪位女子有过哪怕片刻的深情对视。
他是薄幸的,又何来深情一说呢。
就连怀中女子脉脉含情羞怯的一瞥,也不知掺了多少逢场作戏的成分。
面前的女子犹如天降,眸如深潭,无嗔无怒地直视着他。
没有谴责,也不作要求。
张启听见自己的心“咚”地一声,重重下沉。怅然若失。
他不喜这种失控的感觉,在犹豫了一瞬之后,举剑架于对方的脖颈,要开始讯问。
然而长风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举剑的同时便直直倒了下去。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