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轮月。
视角切换到椒兰殿。
黄贵妃抬头瞥见穹顶上嵌着的那颗血珠,心头亦是一凛。
旋即想到从前与方士往来听到的《月占》之辞:
“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今夜正是赤色。
她回身看向已经卧于榻上酣睡的孔方楚,心中没来由地恐慌起来。
而桌上搁着一只空空如也的莲花盏。
宫变就在子时三刻发生的。
谁也不会想到圣武帝为了此次军事行动,竟然先后派出了两位皇子搅弄风云。
一位是六皇子赵蘅,另一位则是皇长子赵芫。
前者是密探,负责拿到宫城图和接应大部队;后者挂帅,率“先登军”兵贵神速地拿下杭州城,再长驱直入一举攻入巫越王宫。
说起来,皇长子赵芫才是更露脸的那一个,显然是圣武帝有意让他添上一笔耀眼的军功。
然而,六皇子赵蘅却把前哨这一职能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原本的军事计划发生了改变。
是的。正因六皇子赵蘅传回的消息,才令圣武帝在思量过后,将原定于三月后的军事行动提前至今。
“六弟真是多谋善断,而父皇对你的信任更是无人能及……”
一身玄衣的皇长子赵芫,斜睨着一母同胞的幼弟,语气一转:“此趟立下大功,六弟到时候想要什么?”
赵蘅瞥了眼天上的血月,强行压下心头掠过的一丝不详之感,微笑道:“若论多谋,我不及二哥。若论善断,我不及四哥。若论父皇的信任与上此次的功劳……我又哪里比得了大哥你呢?”
青衣少年娓娓道来,声音清澈而动听。没有惯道谀词的谄媚,反而透着股发乎于心的真诚。
这不得不令赵芫有些动容。
原本积压在心中的那丝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拍了拍弟弟那少年人稍显单薄的肩膀,哈哈一笑:“我们兄弟,难道非得分个高低不成?”
又道,“你想要什么——大哥到时候先给你预留着。”语至后来不觉压低了声音。
“真的吗,大哥?”赵蘅眨巴着眼睛,显得无辜又无害。
“当然!”赵芫拍着胸膛保证,“只要大哥做得了主的,都依你。”
你做得了主的……
赵蘅在心里撇了撇嘴。
叫本皇子吃你的盘中餐,你乐于展示大方,我还嫌不够看呢。
虽是这么想,但赵蘅面上却不显半分,刻意思忖了一番,迟疑道:“大哥,我想要……长风公主……”
话音未落,便见赵芫的脸已然黑了下来。赵蘅只作未察,保持着原先慢吞吞的语速将话说完:“……身边的一名宫女……唤作‘方絮’……”
宫女?
赵芫听清他的诉求后,表情一下子由阴转晴,忽又好奇道:“你怎知这名宫女的名姓?”
“她是清宁道长的女儿。”赵蘅笑道。
只一句,便解了赵芫的疑惑。
他再无半分芥蒂,扬手向前一挥,得令的兵士便井然有序地持戈朝子城各处散开。一面爽快应承弟弟:“别说一个,到时候长风公主身边所有的宫人都归六弟你!”
瞧瞧。只要不跟他争主菜,其余的点心,他还是很大方的……
赵蘅垂着眼帘道谢,恭敬中夹杂着几分欣然。而眼底却掠过一抹淡淡的嘲弄。
“殿下,快跟我走!”
随着珠帘晃动,一个作御医打扮的人,闪身进了内室。
长风定睛一看,发现来人竟是法净。
“你……”
两人的震惊同时卡在喉咙里。
长风不知道他为何此时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一如法净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方絮她……”
法净一语未尽,下意识地便单掌立礼,素日常挂于身前的琉璃珠串绕腕三匝,此时随着手上的动作而微微激荡,发出悦耳的声音。
不比水晶珠帘拂动的声音逊色。
声儿不大,然而在此时的越湖殿中,却显得是那么地嘈杂和可憎。
“方絮她自戕了……”长风凝视着法净,唇边泛着幽冷的笑意,“为着曾帮你打掩护的事……你把她骗得好苦……这下你满意了么?”
法净心头一颤。
连忙摇头否认:“不,我没想过是这样……”
“不。你想过!”长风的目光降至冰点,“就凭你做的那些阴诡之事,会死的又岂止方絮一人呢?”
她轻轻放下方絮,为其再度整理了一番仪容——是仪容,也是遗容。
接着缓缓站起身来。
她走向法净,目光牢牢地盯着他,透着彻骨的冰冷,“不念上一段往生咒么?为着所有死去,以及即将死去的人们。”
法净下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却无言以对。
长风冷冷将目光收回,掀开珠帘出了暖阁。
法净难过地看着地上的方絮,想要迈步上前,却在下一刻清醒过来,回身跟上了长风。
长风已经走到了窗前,她伸手一推,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先前看到的清辉月轮,而是血月如阳。
“月食……”她喃喃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又岂能不知这仅仅是一种天文奇观。
然而却每每被古人利用,成为兵戎的借口。
本来也可以为黄贵妃所用,然而终是被黄雀在后的天颂给利用了个彻底。
“血月现,风云剧变。”法净低低道,“你也看到了……此乃天意。”
“放屁!”长风回头斥道,冷笑道:“天意?天意就是放屁!”
温良恭俭让。都去见鬼罢。
“道家古书说,血月出现则是兆示人间——正气弱,邪气旺,怨气盛,戾气强!”长风斜乜了法净一眼,“是以生出一六字占辞:‘血月见,妖魔现’。若是天意如此,你觉得谁是那挟带邪、怨、戾气的妖魔?!”
法净哑口无言。
“法师,你慈悲为怀,怎能放任这世间妖魔横行?怎能忍心看这世间生灵涂炭?”长风步步逼近,一指珠帘的方向,“那里躺着一个身故的,此间站着一个心死的——试问法师,你要怎么渡?何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