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要当训禽师?”
秦始皇昂着头,望着爬在屋檐上的卓草,恍然大悟。这苍鸽,竟还能用以传递书信?甚至,要比邮驿还好用?
“算是吧。”卓草平静的望着秦始皇,“所以能把梯子还给我了吗?我腿软……”
“老蒙,给他架上。”
秦始皇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卓草方才翻墙跑路后,便把木梯扛来,直接爬到屋顶上与之对峙。
不是要把围墙给推了吗?
你有本事就把房子也给扒了!
然后……然后梯子就没了。
卓草颤颤巍巍的下来,额头上都是汗珠。
“这苍鸽,真能送信?”
“当然,你不信你问问卓彘。”
“啊?”卓彘挠着头,“能不能送信我不知道,但我按照小草的吩咐可是专门把苍鸽带到几十里外。有次比较快,大概半个多时辰就飞回来咧。我当时等着等着睡着咧,苍鸽还是自己钻笼子里头去的。”
“真的?”
“真咧!”
“嘶……”
蒙毅揉搓着胡须,满脸骇然。虽说具体原因他不明白,但水禽之戏自古就有。有训禽师会训练仙鹤,吹奏骨笛后,便能看到仙鹤翩翩起舞,颇为神妙。只是他没想到,这苍鸽还能送信?
“很奇怪吗?都说了,让你们多读点书,你们就是不听。别天天大惊小怪的,一点见识没有。山海经,读过吗?”
“读过。”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小鵹,一名曰青鸟。为西王母取食。”
“不是假的吗?”
“我说是真的了吗?”
“……”
蒙毅被秀的是头皮发麻,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卓草。这嘴怎么就如此狠毒,如此气人呢?青鸟之说的确是有,甚至还有传言这三只青鸟能为西王母送信。
还有人说亲眼见过青鸟,还得到王母的信笺,因此找到失落的宝物。只是后经调查,发现这伙人是盗墓贼。
……
“我只是告诉你们,苍鸽传书没什么奇妙的。苍鸽在关中地区不算少见,就咱伏荼亭内就有人养的。昔日周天子有庖人掌六禽,就有苍鸽。”
卓草府上甚至还有块纯绿色的美玉,说是出自妇好墓葬中的。这美玉便是苍鸽形状,嘴短头圆眼皮宽。
只不过,现在以苍鸽送信的是肯定没有的。家里头豢养苍鸽的,也是用来吃的。前些日子在泾阳县城,他就看到有人卖苍鸽的。只是品相不佳,不适用作信鸽,要不然他就买下来咧。
也不贵,五钱一只。
主要就是苍鸽的肉少,还没什么油水。
秦国太平时期钱还是很值钱的,像去年春祭之时就有城旦花四钱买走了羊头和四只羊脚。秦国祭祀后的祭品都会分食,如果分完后还有剩下就会叫卖。出价高的拿走,钱给其余人分走。
秦国对于这些事很看重,所以都会由当地里正详细记录下来,防止有人贪墨。是谓:廿八年三月丁丑朔丙申,仓是、佐狗出祠先农余彻羊头一、足四卖于城旦赫,所取钱四。
……
秦始皇听着卓草这话,只觉得有些好笑。你小子把西王母的青鸟都拉出来说事,还没什么奇妙的?出去问问去,有几个人会不惊奇的?以苍鸽传送书信,他们怕是想都不敢想!
“我和你们说,这事现在千万别告诉皇帝。我这千里镜也算献上咧,到现在连点好处都没有。我现在就想清楚咧,我把这些好东西一股脑献上,他总归能理所当然的给我升爵了吧?”
“这是必然的!”
秦始皇颔首赞许。
千里镜这事,他是真的给忘了。至于马蹄铁,将作少府都已在实验。只是实验失败,还得仰仗于卓草。其实他本意就是再缓缓,等找到个合适的时机直接升高爵。
卓草如此,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受朕许久教诲,总算是有些长进。
“你们俩也不必一副死了爹的样子。”卓草望着战战兢兢的李鹿二人,淡然道:“你们给我抓十只八只的苍鸽,我就不追究你们的事了。至于这只苍鸽你们就别吃了,我拿去书房为它超度。”
说实话,李鹿这小子的烤乳鸽味道还真可以。主要还是他这鸽子养的好,肉质鲜嫩多汁。虽说有些柴,但也还能凑活。
“……”
“……”
望着卓草捧着烤乳鸽离去,胡亥是面如死灰。卓草怎么着,他还真没往心里去。充其量不过是把他们丢地窖里头,吓唬吓唬他们而已。这点小把戏,真以为他会害怕吗?他那纯粹是装的,故意诓骗卓草,绝对不是怕的!
主要是秦始皇啊!
没看到秦始皇都被忽悠的双眼发光?
“胡骅。”
“额?”
“这苍鸽,你们得好好抓,抓到他满意为止。要不然的话,他绝对不会饶恕你们。懂了吗?”
秦始皇轻飘飘的说着,说的胡亥后背发凉。这话其中意思,他们皆已明白,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抓苍鸽也无妨,反正这年头的苍鸽也不算稀缺。这种事也可以花点钱嘛,哪怕是买,也花不了多少。
“我有个办法,其实能很容易抓住苍鸽的。”雎鸠在旁出主意,“先前我见过小草先生抓鸟,用畚箕木棍和麻绳就能抓住咧。当时抓到过飞禽,可好吃咧。”
“那咱们试试?”
胡亥顿时就来劲了,换来李鹿诸多白眼。你小子抓苍鸽是假,泡妞是真的。又让老子给你背黑锅打掩护,可真不是个东西!
待他们离去后,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秦始皇瞥向扶苏,带着几分冷意。
“此事,为何朕不知道?”
“……”
扶苏差点就哭了,天地良心,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卓草从豢养苍鸽开始,就没和他说过作用。先前他觉得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毕竟这么干的勋贵也不少。哪里会想到,这苍鸽竟还能用以送信?
“父皇,先前他豢养苍鸽之时你也在,还问他是否用来吃的。”
扶苏实在是无力吐槽,总不能把所有黑锅丢过来让他背着吧?要背锅那也得让李斯去背,他只要默默的背刺就好。毕竟他们人设不同,他不能天天帮着李斯背锅。
“是这样?可汝为何连此事都不知道?”
“……”
他没问过,卓草也没说过。
他如何得知?
“以后不懂的就要多问问。”
“唯!”
“朕对你可谓是寄予厚望,方才会将此重任交予你。虽说此事的确不太地道,但为大秦昌盛目前只得如此。汝与他亲近,对你今后也只有好处。此事,汝可明白?”
“扶苏明白。”
扶苏颔首点头。
秦始皇的这份心意,他自是明白的。他在朝堂上地位极其尴尬,愿意支持他的大部分都是些没什么实权的博士侍郎议郎。他们论能力自是有的,但却都郁郁不得志,属于被三公九卿压迫的类型,压根没什么话语权。
扶苏身份摆在这,虽说是长子却不受宠,还有楚系血脉更是不受待见。三公九卿不是傻子,这种问题上没人愿意支持他的。大部分都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始终保持着中立。但公然反对的也有,比如说李斯就和他素来不对付。二人政见不合,自然不会扶持他登基继位。
他要想稳固自身地位,就得有人支持。最合适的莫过于就是卓草,若是搞好关系,对他今后也有大利。
“对了,父皇调遣的工匠嘞?”
“已在路上,会由公输刯带至此地。”
秦始皇气定神闲。
苍鸽这事暂且不急,训禽需要时间。就说那水禽之戏可能要耗费数年时间,方能随着笛声翩翩起舞。这苍鸽传书之说,想来也要耗时良久方能成事。
“朕对这苍鸽传书,颇为期待。苍鸽振翅可翱翔天际,飞跃千山万水亦不在话下。昔日讨伐楚地,邮驿便是跑死数匹戎马,都要耗费近十日方能至咸阳。”
这已是日夜兼程,不断换人换马的结果。因为这年头交通道路极其不便,有些羊肠小道跑快了可是会闹出人命来的。有时候伍卒要准备过冬的裘衣,还得提前半年开始写书信通知亲眷。
“禀上,苍鸽之妙用可不仅如此。”蒙毅捋着胡须,笑着道:“先前李信伐楚之时,臣记得曾派遣数十余锐骑探子,希望能通报军情得到支援。结果却被半路的昌平君所拦截,致使李信大败。可若有这苍鸽,彼时昌平君如何阻拦?”
“若是遭人所射杀呢?”
“朕敕令天下,禁杀苍鸽便可。”
“可要是像幼弟那般误杀呢?”
“那便多派遣些苍鸽。”
蒙毅理所当然的开口。
打仗有所损耗是很正常的事,苍鸽再值钱也比不过戎马。一只不行,那就放百只千只。只要能战胜敌国,苍鸽算什么?
连人命都能往里填,还在乎鸽子?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蒙毅所想还真没问题,二战时期人一放就是数千只鸽子。堪称鸽子大军,乌泱泱的飞出去。就算后世的热武器,都不敢说能全部射杀。况且只要有一只能回来,就有可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扶苏是恍然大悟,作揖行礼。
“蒙公有大才,扶苏佩服。”
他这就有几分拍马屁的意思在里头。主要是也想拉拢蒙毅这位上卿,毕竟蒙毅背靠蒙氏,三代忠良。只要能把蒙毅拉拢过来,那蒙恬也能相助于他。如此,他在朝中地位绝对是扶摇直上!
“呵,只是猜测罢了。”
蒙毅微笑着摇头。
这不是基操吗?
有什么好吹的?
先把这信鸽训出来,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
……
翌日,清晨。
胡亥打着哈欠,匍匐在稻场不远处。躲在槐树枝干后侧,三人脑袋从高到低依次排好。雎鸠手里拽着麻绳,前面就是个简陋的捕鸟陷阱。下面有些谷子,以树枝支撑着竹筐。只要牵动麻绳,竹筐便会落下。
“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以苍鸽的力道,应该能冲出去的。”李鹿很认真的分析着,“除非我们能快速跑过去,按住竹筐。否则的话,苍鸽疯狂挣扎下很容易逃脱。”
“就是这样的。”
雎鸠颔首点头,当时卓草就这么干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困难,想吃口肉都不容易。所以卓草就想到这法子,隔三差五总能吃到荤腥。
“唔,我们得等多久?”
“不知道。”
“要不我花钱去买?小泽城内就有卖苍鸽的,我先前看到过。便宜的时候五六钱一只,我买他个十来只都不成问题。”
李鹿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反正他手里富裕的很。几十钱在他眼里那根本就不算钱,能把事做好就行。总比他们在这苦等半天毫无收获,要强的多咧。
“没这么容易的。城内卖苍鸽的,大部分都是死的或者是受了伤的。想要买活的品相还好的,怕是最起码得要去县城乃至咸阳方可。”
雎鸠当即摇头,否认了二人的想法。
豢养苍鸽的是有,但那是极少数。大部分苍鸽都是野的,被猎户打下来的。要么是自家吃了,要么拿到关市内出售,换点稻米之类的。所以,基本都是被打伤了的。
“看来,我只能去县城看看。”
“太远了,而且这几日似乎要下雨咧。”
三人聊着聊着,便有只苍鸽扑腾着翅膀落地。看品相着实不差,头顶广平身躯硕大而宽深。落地后收起双翼,慢慢朝着稻谷方向而去。看到这幕后,胡亥紧张的是死死攥着李鹿的手胳膊。疼的李鹿差点叫出声来,却又被胡亥用手堵住嘴。
等了足足近两个时辰,方有只苍鸽落地。
这要被吓跑了,他非得砍死对方不可!
苍鸽的动作很谨慎,也很怕人。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美食的诱惑,一步步朝着竹筐下而去。雎鸠攥着麻绳,只要这苍鸽再往前走几步,她便直接拉动!
“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响起。
还没等雎鸠回过神来,苍鸽已是振翅飞走。
“草!!!”
胡亥顿时暴怒走了出来。现在草已成为语气助词,用来表达自身情绪。按照李鹿的说法,既是草家门徒,那自然得要效仿卓子说话。记住了,卓草说的那都是真理!
不光胡亥,连带着李鹿也是冲出。
在他们的地头上,竟然有人敢捣乱?!
为首者不是别人,其实就是喜君。他亲自带着县卒,押送三十余刑徒工匠至泾阳。除开刑徒外,自然还有公输刯负责照料。公输刯孑然一身,他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除开衣物外,也就是他平时用的工具。
“喜……喜君?”
胡亥与李鹿二人皆是一惊。喜虽说只是寻常县吏,但是深受内史腾的夸赞。包括李斯在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甚至还曾举荐喜为侍御史,只不过未曾批准而已。
喜走下马来,并未行礼。
他也是担心不慎暴露秦始皇的计划。
“你们在此地作甚?”
“抓苍鸽。”
“苍鸽?是卓草命你们抓的?”
“是的……”
“他可真是有趣。”
喜只是笑了笑。
打喷嚏的人并非是他,而是位刑徒工匠。他脸上有着疤痕,是受过黥刑的。腮帮子肿胀,留着粗犷的短胡。身着赭衣脚穿草鞋,单薄的赭衣难掩其壮硕的肌肉。
前不久受皇帝之命给戎马钉马掌,结果一蹄子踹他腮帮子上,差点丧命。人虽说活了下来,却少了三五颗牙齿,连吃饭都费劲。
还好,虽说挨了一蹄子却也是值得的。他本身并不擅长匠活,只是与工匠学了点手艺而已。若非与官吏关系好,也不会举荐他当皇帝面钉马掌。皇帝见他受了苦,便让其到泾阳为工匠。
他等的就是这机会!
他在骊山皇陵多年,与些斗食小吏关系不差。所以经常听他们提及泾阳的五大夫,说是那卓草心地善良年轻帅气俊朗不凡,总之都快捧成大圣人咧。
他不管这些,只想着能离开骊山!
继续修皇陵,早晚得死在里头。
不管是在泾阳还是频阳,他都无所谓。
还好,现在他成功了。
“黥布?!”
恰逢此刻,侯生背着药娄从边上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