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坊。
扶苏捧着厚厚一沓泛黄的亚麻纸,面露欣喜。
终于成了!
亚麻纸的纸质略差,也有没完全舂烂的秸秆在里头,如此其实很容易写错字。但是扶苏可不管这些,纸是可以回收重复利用的好东西呐!
草堂稚生现在已经摒弃竹简,都是用的书册。纸以针线穿过装订成册,极其便于携带。经常能看到有稚童捧着书册在河边读书,可谓当地极其独特的风景线。
他们的课业试卷也都是以纸完成,用完后都会交给扶苏回收。上次有稚童顽劣烧了张纸,结果被人打了小报告,被罚两天自己带饭,后面就老实了。老秦人不怕打不怕死,可就怕饿肚子。
现在生产力低下资源紧缺,纸的成本是居高不下。烧一张纸,无异于是在烧扶苏的心血。当然,这事对卓草是不适用的。反正对他来说草纸就是用来擦屁股的,谁来说话都不好使。
造纸坊的工匠大部分都是妇人,现在是春耕时节,男子则要忙活着耕种。她们每日只需来两个时辰忙活,而后便会有其余妇人过来接班。刑徒也是有的,只是并不多。小泽乡毕竟只有几千人,又能有多少刑徒?
“我得回府上一趟,你们继续忙活。”
扶苏捧着亚麻纸,心满意足的走了。自从当初他背黑锅出卖卓草后,他二五仔的身份可就石锤了。卓草对他是多有隐瞒,包括造纸术也是一分为三。他得到的是最为繁琐成本最高的法子,另外两种卓草可都藏着没告诉他。
秦始皇大寿之日,卓草献上新的造纸术。只需要以麻衣葛布碎网等物,照样能成纸。方法更简单,只是纸的质量稍微差了些。这其实是瞒着他的,为的便是独揽功劳,防止他冒认。
后来秦始皇阴差阳错的成了双面间谍,楚人苏荷也成了埋伏在反秦势力的棋子。如此,卓草才算是对他稍微放下警惕。比如说以旧纸重新舂成纸浆,便可再次成纸。只是扶苏有种感觉,卓草其实对他还有诸多隐瞒。
扶苏骑得是矮脚马,便是许久前衰主动让给卓草的。马屁股上面还烙上个‘草’字,卓草当时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这匹矮脚马只能算是驽马,在马匹中只能算是最差的。即便如此,在当地也颇为宝贵。
要知道,像雎鸠他们可能是头次看到马。有时候扶苏也会传授他们骑术,上次还有人从上面摔了下来。其实骑术应该是有韩信来教的,只是这家伙不太靠谱,隔三差五就装病说自己身体抱恙。
“咳咳,韩信先生生病了,这节课我来上。”
这话是扶苏现在经常说的。
其实韩信就是想翘课。跑泾河边上钓鱼钓的贼勤快,一口气跑几里路都不带喘的,这是生病了?
……
“小草!小草!”
“小草,你快开门啊!”
“你有病吧?”
卓草打开房门,没有半分好脸色。
“小草这是生气了?哈哈哈!”
“你很开心?”
扶苏难掩脸上的喜色连连摆手,一本正经道:“按你所言的确是能成纸,想不到用过的草纸还能再次成纸,真是神奇!”
“难不成你衣服从来不洗?穿一件丢一件?”
“先前的确如此过。”
“……”
可以,这天没法聊了。
这小子不老实,开始吹起来咧!
刚来的时候多好的一个人啊,一口一个卓君的。现在倒好张嘴闭嘴小草,偶尔还来个草,搞的卓草很是受伤。现在竟然还吹牛,也不知被谁给带坏了!
嗯……肯定是韩信!
“小草,这么好的法子可有何计划?”
扶苏搓着手,跃跃欲试。
卓草已将造纸术献于秦国,这几日甚至还有官吏来造纸坊视察学习的。这些事卓草都未曾出面过,都是交由扶苏处理。刚开始有几个官吏还牛气冲冲的,等看到扶苏后,有几人吓得是腿肚子发颤,差点没跪下来。
秦始皇的想法是以咸阳为中心,慢慢朝着四周扩散督造。同时他还敕令天下,禁制他人仿造。就如酿酒,需要有资格方可。换而言之,基本还是被秦廷勋贵给垄断了。
像是李斯这老匹夫就不地道,已经建造起数家工坊。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没事还能跑泾阳偷师。至于工匠方面压根不必担心,这时期的大匠那可都是手艺人。区区造纸,自然难不倒他们。
其他工人大部分都是以城旦舂为主,反正调遣过来只是李斯一句话的事。更别说秦国还有专门的徭役制,每年都得免费给秦国干活,期间只管饭不给钱。
“计划?”
“嗯。”
“你小子不是来套我话的吧?”
“怎么可能!你当我是什么人?!”
扶苏站起身来,义正言辞。
“算了,告诉你也无所谓。”卓草挥手示意他消停些,淡淡道:“现在纸价居高不下,甚至比竹简还要贵数倍。只能说,都因为李斯他们太贪了些!”
“?”
扶苏小心翼翼的打了个问号。
怎么又骂李斯?
价钱方面的确如此,正常一卷竹简大概二三十钱,一钱一简。纸价经过内卷后,最后是定在五十钱。
不是一斤,是一张!
狗日的,这可真是黑啊!
卓草疯狂出货的同时,痛骂李斯这些资本家!
“过些日子去小泽城放话,用过的草纸十钱一斤收购。咱们借此把产量提高,纸价自然会慢慢降低。懂了没?”
这其实就是简单的供需关系,吃猪肉的人多产量却跟不上,自然会涨价。当打破这种平衡后,那么价钱也会慢慢下跌。
纸是文字的载体,可这年头十个人有九个都是文盲,能有多少消耗?现在价钱高,纯粹是李斯他们生生抬上去的不愿降价,个个都当成宝贝疙瘩。
“原来是这样……”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头,他对商贾之事了解的不多。这是秦国国策所致,传授他知识的个个都对商贾嗤之以鼻。不去实打实的分析只是一刀切,自然导致扶苏也不了解。
“小苏,我记得你和公子扶苏交情不错?”
“咳咳,只是上次孔明灯打过些交道。”
“装,接着装!”
“额?”
“你放孔明灯,能这么巧让扶苏看见?你小子要是再不老实,以后可别怪我。你的事,我可都了若指掌。吾翁可都说了,你小子也是大内密探,是长公子身旁的红人。”
“大……大内密探?”
“怎么?你还不老实交代?”
卓草微眯双眼,仿佛已经看穿一切。他听那傻老爹提起过,扶苏本来是楚人也是反秦逆贼。后来被傻老爹给策反了,然后借此攀上长公子这根高枝。扶苏愿意公然站出来为他讨要爵位,其实就有苏荷的功劳。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就知道苏荷这家伙不老实!
“咳咳,算不得是大内密探。”
扶苏反应也很快,心里头是极其无奈。秦始皇有什么突发奇想提前和他说声不就行了,非得先告诉卓草搞的他毫无准备,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草?!
“谦虚了。”
“我真算不上!”
“你要算不上,吾翁岂不是更不算?”
“的确不算……”
“吾翁可都说了,你虽不是玄鸟卫却极其擅长骑射。剑术更是师承剑圣盖聂,说是出神入化也不过分。我也让韩信试探过你,他也说三十招之内他必会败于你手。”
千万别误会,盖聂是历史真实存在的人物。能让太史公在刺客列传中添上一笔,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相传盖聂还与荆轲打过交道,盖聂仅仅只是一眼便让荆轲退去。
“额?”
扶苏挠挠头,他剑术其实师承淳于越,他连盖聂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不过按淳于越的说法,他的确是曾向盖聂讨教过剑术。
“小苏,你会不会什么百步飞剑之类的?”
“百步飞剑?这是香帅的招数吗?”
“……”
好吧,看来是他想多了。
“不说笑,其实我有一事相求来着。”
“直言便可。”
“我怕会导致长公子触怒皇帝。”
“放心吧,长公子不会介意的。”
扶苏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下来。
“你又不是扶苏,你说不介意就不介意?”
“……”
卓草站起身来,缓缓开口道:“这事儿我也是先前听说的。说是皇帝发现丹药不对劲,然后皇帝敕令坑杀卢生三族,连带着其余方士都被缉拿!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还以为我这傻老爹就是皇帝嘞。”
“小草,你……”
猜的真准!
卓草无奈叹气,他的确是这么想过。主要是因为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他前脚劝阻他傻老爹别吃丹药,说丹药有毒。不到七天后,卢生就被下令坑杀了?按照史书上记载,这事不是三十五年发生的吗?
后来他傻老爹摊牌后,卓草方才恍然大悟。
搞半天他想多了,傻老爹怎么可能是秦始皇?
不过只是皇帝特别招安的造反头子罢了。
傻老爹没事就往咸阳跑,一去就去好几天。想来也是把这事告知于皇帝,经过秦始皇的验证后坑杀卢生不是很正常?
历史上坑术是坑了四百来人,此次是只坑杀卢生三族。至于其他人则是悉数都活了下来,只是被充为刑徒城旦而已,卓草听说好像是在骊山挖皇陵来着。
“小草想要如何?”
“我想让长公子帮忙求情,放了这些方士。”
“就这?小事一桩!”
扶苏就差拍手叫好,这事他早早便考虑过。当时他其实就想劝诫来着,只是觉得秦始皇雷霆震怒,还是别站出来的好。现在卓草有这想法,扶苏自然是相当高兴。
正好他就说是卓草的意思,他就是传话的。
嗯,不错不错!
……
卓草鄙夷的看了眼扶苏,“还就这?你知不知道扶苏若是出言劝告,很可能会导致皇帝震怒。这些方士可是要害他的命,皇帝没下令坑杀就算好的。放走他们,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如此,秦法还有何意义?”
“扶苏强行把我拉到他的阵营,虽说我很不爽,但我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是不受宠遭到摒弃,那我也可完了!”
卓草没记错的话,历史上扶苏就是这么凉的。卢生侯生诓骗秦始皇不说,并且还在暗中抨击秦始皇。说他无德肯定没法得到长生,和他们压根没关系。秦始皇哪里受过这气,当即便要缉拿二人。可结果这俩货跑的贼溜,直接从咸阳溜之大吉。
暴怒的秦始皇下令缉拿所有方士,连带着那些造谣传谣的儒生都受到牵连。这也怪不得旁人,皇帝在气头上,这票儒生偏要嘴欠嘲讽皇帝。秦始皇不砍了他们,那真是对不起他们。连带着方士,加起来少说得有四百多人被坑杀。明明是焚书坑术,传到后面就成焚书坑儒了。
扶苏这愣头青非要跳出来劝谏,然后他就被调至塞外督军。等秦始皇死了,赵高联合李斯一道伪造的诏书便将他赐死。
“小草误会了,此事不算什么。”
“你可别害我。”
“……”
“我也没说要全放,挑十来个医术精湛的就好。这面子,我想长公子还是有的。这票方士有些医术相当精湛,还是很有用的。你想想咱这亭里内的尽是些巫医。患了重病后都没人抓药,反而是去请这些巫卜跳大神。”
卓草其实早早便想说这事,只是觉得时机没成熟便压了下来。猪有什么毛病,卓草还能帮着看看,毕竟他还自学过兽医。可人有什么毛病他是真的没法子,先秦时期的医疗极其落后。
类似秦越人这样的牛人,终究只是少数。
辰伯的妻子就是被巫医给害的!
得了病后,辰伯找来乡内的巫医。说是他老婆被阴鬼缠上,所以才会得病。然后就开始焚香祈祷,足足熬了三天病情反而是恶化了。最后让卓草知晓后,强行带着他老婆跑县城医卜令治病。当时拖着牛车,走了近一天一夜的山路才到。
他老婆虽活了下来,却落下了病根。这些年都得吃药调理身体,有时候天气一冷就浑身哆嗦。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卓草亲眼看到有老人就这么害死了自家孙子,抱着孙子尸体嚎啕大哭。
这些巫医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自他当上乡啬夫后,所有巫医都被赶了出去。若是有病人的话,他亲自给医治。他再怎么着也是懂点皮毛,总比那些巫医来的强。如果他都束手无策的话,便让韩信带去县城看病。
“小草有爱民之心,苏荷佩服!”
扶苏顿时是肃然起敬,抬手作揖。
既然如此的话,那他必定把话带到!
宫中方士再不济,多少也得懂点医术。这年头要当个合格的骗子可不容易,没两把刷子怎么在皇帝面前显摆?
“大概需要几人?”
“十来人就差不多咧。”
“包在我身上便可!”
扶苏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正好这几日放假,我想让你再帮我个忙。”
“什么?”
“跑咸阳去打听打听,看我老爹到底在干啥?”
“额?”
“咱俩现在是过命的交情,你总不会坑骗我吧?他跑咸阳已经足有好几日,胡骅都回来了他还没回。我在想,这家伙该不是真在外头有人了吧?正好你要去趟咸阳,去帮我打听打听。他要是留恋女闾之地,你回来告诉我声就成。”
“这……不好吧?卓公应当是有正事的。”
“正事?正事去这么久?我才不信!”卓草站起身来,“小苏,你坑了我这么多回,这次总不能再坑我吧?”
“放心,肯定不会!”
扶苏心里头也是无奈的很,在他印象中他父皇是真的工作狂。十天半个月不去后宫那都是常态,就算去了也只是发泄而已。若服侍的他开心,兴许还会赏赐些金器玉石之类的。
至于女闾?
秦始皇绝不可能会去!
其实卓草本来是打算让卓彘过去的,只是近些日子卓彘被调遣至河东郡去通知张良。卓彘是自家人,卓草什么都没告诉他,只是让他去个地方找张良便可。若是看到了,就说他有大事要与他商议。
这活其实韩信更为合适些,只是卓草信不过他。
有些事,韩信现在不适合知晓。甭管怎么着,韩信终究是外人。卓彘为人憨厚老实又是自家人,卓草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哪怕真让卓彘知道些事,其实也无伤大雅。卓彘嘴巴严实的很,可不会在外胡说。
“既然如此,那吾明日再去咸阳可行?”
“好!”
“说起来要不要备份厚礼?吾听说长公子似乎也喜欢小草酿造的美酒,味道甘醇回香。最好是带上点面条粉条之类的,想来长公子是会答应的。”
“你小子不是想贪墨吧?”
“怎么可能?!小草当我是什么人?”
扶苏是义正言辞。
反正还是落他手里,压根没区别。
“算了,量你也没这胆子。”
“东西我会备好,你放心就是。”
“大善!”
……
……
泾阳。
张良骑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至。
除开力士外,还跟着位青年。
“子房,那卓草究竟为何突然要找吾等?”
“呵,想来是那匈奴王子之事。”
张良目露淡然,勒马率先冲了出去。
他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