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兰池宫。
昔日秦始皇引渭水造兰池,在池旁建此离宫。东西二百里,南北二十里。筑土为蓬莱,刻石为鲸,长二百丈。水流曲折,山水相依,宫阁掩映。
居此宫者为芈夫人,也就是扶苏生母。自楚国被灭后,她便久居此宫,终日郁郁寡欢。
数年前秦国起兵伐楚,芈夫人死谏秦始皇,想让其勿要灭楚。但是,秦始皇根本不理会她,甚至还要赐她鸩酒。若非扶苏阻拦,只怕芈夫人已死。即便如此芈夫人还是饮下半杯鸩酒,这些年来身体越发虚弱。
自那后,秦始皇再也未曾来过兰池宫。命人在此宫大兴土木,仿造楚国王宫修筑。他就是要让芈夫人看着,他说要灭楚就绝不会因旁人而更改。他要灭楚,他做到了。他要长生,也必定能做到!
芈夫人年近四十,鬓角泛白。着绢帛曲裾,以玉笄挽起发髻。跪坐于厅堂,面前烧着小火炉。手上捧着卷竹简,神色黯然。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
“夫人……”
旁边侍女为芈夫人的陪嫁媵妾,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从未背叛过她,自然也是楚人。自开春后,芈夫人的身体越发不好。按医卜所言,芈夫人心病难医,药石根本无用。
可这块心病,有谁能治?
昌平君战死,楚国被灭。
八百年国祚,一举葬送!
“夫人,你吃些吧……”
“罢了。”
芈夫人放下竹简,望着饭食提不起半分胃口。
“母亲。”
扶苏提着食盒,作揖行礼。
“孩儿?”
芈夫人连忙起身,脸上透着欣喜。
要知道这些年来扶苏鲜少能来后宫,自他长大后母子相见也是越来越难。每年兴许只能在祭祖之时,方能再看个两眼。芈夫人心里清楚,扶苏是受她拖累了。昌平君叛乱后,秦廷来了个大清洗,相干楚系势力皆是被罢免。
扶苏,也越发不受待见。
望着眼前这幕,侍女顿时眼眶泛红。
长公子,得有多久没来兰池宫了?
“你怎么来的?莫非又顶撞你父皇了?”
“没有。”扶苏摇摇头,笑着道:“我只是与父皇说起此事,希望能来兰池宫见见母亲。父皇这几日心情大好,便准许吾来此。”
“是吗?”
芈夫人还是有些意外的,打量着扶苏总觉得有些古怪。这好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块肉,自然很了解扶苏的为人性格。扶苏可不懂看人脸色,性格刚烈至极,就算秦始皇在气头上他都敢谏言硬怼。
“吾听说母亲这几日食欲不振,便亲自为母亲烹调碗粥,母亲可以尝尝看。”
“这……汝是长公子,怎能做这些事?”
芈夫人顿时就急了。
扶苏则是毫不在意,将陶碗取出。当然,这都是卓草给他出的主意。按卓草所说,他母亲许久没见他兴许是得了厌食症。寻常人所做饭食可能不会吃,但他这亲儿子做的肯定会吃完。
“这粥……好奇怪?”
陶碗的粥比较稀,呈赤色。红枣莲子相思豆松子全都炖的软烂破皮,还有糯米粟米花生等物。现在还冒着热气,缭绕着淡淡的清香。
自秦始皇不来兰池宫后,芈夫人这地位是越来越低。秦始皇未曾立后,后宫皆以夫人为尊。只是她这夫人不受待见,给兰池宫送来的都是次品。谁不知道芈夫人不得宠,没靠山?
每日饭食送来基本也就凉了,想找人再热热都难。芈夫人肠胃本就不好,自然吃的是越来越少。除开心理上的,后天方面也有影响。
“公子这粥倒是很奇特,闻起来好香!”
“红枣莲子芸豆,还有粟米和糯米?”
扶苏顿时一笑,说是他煮的其实还是卓草帮忙。连带着要放多少水,得煮多久卓草都叮嘱过他。他只要负责看火就好,至于其他的都不用管。即便如此,他这手也被陶罐烫出来个水泡。
“母亲不若尝尝看?”
“好。”
芈夫人揉了揉眸子,端起陶碗。她也不知道这碗粥究竟是什么名堂,但终究是扶苏所做,她若不吃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闻着淡淡的香味,芈夫人也是难得有些胃口。她吃东西极其文雅,以汤匙挖上些许,细嚼慢咽。脸上则带着几分诧异,望着扶苏,“这真是汝所做?”
“嗯。”
“这碗粥倒是很香,软糯可口甘甜留香,再来一碗。”
芈夫人刚开始觉得扶苏刚做,味道肯定不怎么找,没成想很不错。因为炖的软烂,吃起来也不费力,三口两口便将一碗全都吃完。
“母亲先别急。”
“嗯?”
“母亲再尝尝稻粢与糍粑。”
“糍粑?”
扶苏面露微笑,心里对卓草越发佩服。还真如他所言,只要他来兰池宫送上自己亲手做的饭食,芈夫人真的是胃口大开。
“糍粑是吾民间友人所做,母亲先尝尝看。待会儿臣再与母亲细说这些事,他可是相当有趣,就连左丞相都被其闹得焦头烂额。”
“是吗?!”
芈夫人顿时面露惊奇。李斯也是楚人,当初只是吕不韦的门客,后来凭借着谏逐客书一路扶摇之上。秦灭六国后,他便成为秦廷左丞相。李斯精于秦律,辅国有术,竟会因民间之人而头疼?
她先尝的糍粑,也觉得颇为新奇。经花生油炸过后再撒上些许饴糖,极其香甜。稻粢也很好吃,兴许是扶苏亲手所做,竟还有些许楚地风味。
她吃的同时,扶苏也源源不绝的说了起来。大概就把卓草错将秦始皇当成生父,后续又发生的诸多趣事讲了些。秦始皇惜才本想表明身份,谁料到卓草压根不信。后来秦始皇干脆将计就计,留在泾阳。
卓草行事不循礼法,三番五次的触犯秦律,偏偏左丞相又奈何他不得。禁了红薯后,他就开始种土豆。
“他还说今后酒少卖些,多卖点酒坛。”
“何意?”
“陶坛与酒所纳之税完全不同,他说是卖陶坛实则是卖酒。对外他就说是卖的陶坛,酒则是附赠的。”
“这是……买椟还珠?!”
“对,就是这意思!”
芈夫人直接愣神,这可真是个人才呐!
若左丞相知晓此事,怕是非得吐血不可!
“他唤何名?”
“乃泾阳卓氏,名草。”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