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几日,店里的伙计还没有回来,修建庄园的工匠也都还在家中过年访亲,藏剑山庄的修建事宜,自然也就只能暂且搁下。
叶觉非一时间也清净了下来,除了清早还会去尚在修建中的藏剑山庄那边每日练剑,风雪无阻之外,剩下的时间,索性就待在屋子里,静下心来每日翻看从书局买来的厚厚两摞《旧唐书》和《新唐书》。
叶觉非初来明朝之时,大唐江湖中,安史之乱已起,长安、洛阳、潼关等地纷纷陷于战乱。
江南一代自古繁华,苏杭之地虽暂无战乱,然而,出身藏剑山庄和七秀坊的弟子,却也依旧为大唐百姓奔走,甘愿执起手中兵刃,以身试险,匡扶大唐江山社稷!
新旧唐书的记载中,皆无当初那些江湖侠士之名,叶觉非虽有些感叹,却也并不意外。
轻轻的翻过又一张书页,看着史书上用三言两句、一二十字记载的烽火连天,狼烟四起,想起战乱之中,逐鹿中原中流下的血,埋葬的枯骨,饶是已经距离那时很远的叶觉非,心中也不由得感概万千,只觉时光易转,物是人非……
叶觉非来到此处之前,便是在秦皇陵中,与令狐伤争夺龙辇秘剑,却不料被令狐伤的金蛇剑意第七重所伤,肩膀、背上几道带着金蛇毒的剑伤,几乎深可见骨……
而等她身负重伤再次醒来之后,却已经是远在山西太原的山林中,幸而被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所救……
适时,中原大地仍旧乱世烽烟。后来,叶觉非在珠光宝气阁养伤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的翻过几页旧唐书,那时的叶觉非,满心都是数百年时光流转带来的山河犹在、物是人非的悲凉落寞。
直至今日,那时的黯然伤情犹在,然而,叶觉非即便依旧怀念往昔,却也能够坦然洒脱的面对现在了。
直到看到新旧唐书中记载的肃宗继位,安禄山身死,李光弼破太原龙城之围,中原山河战乱终于消弭,叶觉非也轻轻的舒了口气……
纵览山河易转,百年旧事,也不过是只为天下安宁,四海升平!
因为江南花家愿意将西湖畔的那块地卖给她,其中又有花满楼的帮忙,叶觉非也因此对花家颇为感谢。
等到初七那日,叶觉非早早准备好的送给花家二老的年礼,也已经派人送去江南花家。
与此同时,风流浪子陆小凤却是和同样孑然一身的玉天宝一起,跑去了花家拜访。毕竟,陆小凤同花满楼交好,便是花家伯父伯母,也早与他熟识,简直就差把他也当成自家的儿子了。至于玉天宝,则是因为早前在百花楼借住之时,颇得花满楼的照顾。
到了初七,花家虽然依旧热闹,一副繁华景象,但是总归是不像前几天那般,人声鼎沸宾客不断。
陆小凤扯着玉天宝不放,未尝没有因为把玉天宝当成挡箭牌的意思。
毕竟,陆小凤自己和花家实在是太熟了,几乎快要算不上是外人,花家伯母对于“自家”的小辈,自然是十分关切,尤其陆小凤漂泊江湖,总是孤身一人。每次陆小凤前来,花夫人总是恨不得立刻给陆小凤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姑娘直接定亲然后让陆小凤娶了!
而第一次前来拜年的玉天宝,双方还不熟悉,自然就是个纯粹的外人了,当着外人的面,花夫人总不能把陆小凤扯过去对着陆小凤的耳朵狂轰拦着他的亲事的问题……
对于陆小凤的遭遇,玉天宝知晓之后,一边有些忍俊不禁和幸灾乐祸,另一方面,却也十分感怀于华夫人慈母心怀,即使被念叨得有些心烦,却也着实令人感动……
还在正月里,花家二老身边,七个儿子自然都在。陆小凤他们两个来了,家里就更热闹了。
然而今日,出乎陆小凤的意料,花夫人竟然没有继续跟他念叨哪家的姑娘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好,年龄和他正合适的问题。
甚至于,花夫人在知晓玉天宝和花满楼有些交情之后,还特意吩咐了七童去招待玉天宝,然后又把剩下的六个儿子全部给打发了出去,最后,正堂里,竟是只剩下了花家二老和陆小凤一人。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看着花家二老眼睛里的殷殷笑意,陆小凤的后背上,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
“小凤啊,”花夫人和花老爷子各据一边,就差把满头冷汗的陆小凤给团团围住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你也知道,七童性子虽然温和,却也执拗,他非要一个人住在杭州的那座百花楼里,也不让我们随便过去……”
陆小凤听了,已经是一脑门的问号,有些不解花夫人说这些是何意,毕竟,花满楼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是,他的武功不凡,细心也是有的,这些事情,花家二老自然也是知道的。
心里虽然奇怪,陆小凤嘴上还是连忙劝慰安抚,笑道:“您二老放心,七童他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这些朋友时不时的过去叨扰七童,反倒是他在照顾我们了。”
花夫人和花老爷子互相看了一眼,两双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陆小凤。
被两位老人家这么死死的盯着,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的陆小凤,后背上的冷汗更多了。
就这么四下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华老爷子多少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最后,还是始终放心不下幼子婚事的花夫人把心一横,一把揪住陆小凤不放,生怕他跑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认真道:“小凤,你前些天也一直留在杭州城里,七童前些日子给他大哥消息说,有个姑娘想要西湖畔的那块地皮?”
陆小凤闻言,稍稍愣了一下,然后道:“那块地是是觉非想要,现在,西湖畔的那座院子都已经修建出一个轮廓来了。”
花夫人和花老爷子又对视了一眼,花老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这才开口笑道:“今天你和天宝过来拜年,那姑娘也派人送来了年礼,你伯母好奇,都去看过了,人家姑娘的心思就是细致妥帖。”
“啊?啊……”陆小凤有些发愣的支吾着应了两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一笑,附和道:“女孩子家的心思,总是比男人要细致些的!”
花夫人立时便笑嗔道:“我就说,家里整天只有七童他们这几个儿子,看着是热闹了,可是,儿子终归是没有女儿贴心!伯母当年就特别想要个闺女,之想着,若是有个那么一个小女儿,指定要放在手心里疼,上面又有这么多哥哥护着她,她这一生啊,都是安然无忧的,却偏偏没有这个缘分……”
“嗯……啊?伯母说的是……”陆小凤已经有些跟不上花夫人的思路了。叶觉非就是心思再怎么细致、再怎么贴心,人家也姓叶不姓花啊!
再说了,花夫人虽然没有女儿,不过侄女外甥女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实在不行,把亲孙女养在身边疼也是一样的啊……
眼见着话说到这份上了,陆小凤还不开窍,花伯母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横下心来,直接道:“前几个月,七童和你去了一趟太原,当时我就看出来了,七童怕是有些喜欢那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姑娘吧?”
陆小凤并不意外花夫人知道上官飞燕的事情。
当时,上官飞燕闯入百花楼,事情闹得并不小,然后又在百花楼中借住了几日,等到后来珠光宝气阁中又是一番变故,就是阎铁珊,也和三童五童他们有些生意往来……
想到这些,陆小凤只觉得有些内疚,毕竟是因为自己,才让上官飞燕盯上了花满楼的。不过,上官飞燕的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依花伯母的性子,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和他翻旧账啊……
花夫人也不管陆小凤心里在想什么,脸上更是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为难得动了心,却遇到了上官飞燕这么一个孽缘的小儿子伤感,然后却是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七童的心性一向温柔平和,便是碰到了上官飞燕,我知道七童也是看得开的。”
“这是自然!”陆小凤点点头道,花满楼的心性善良舒朗,少有人能及得上。便是陆小凤,对此也是极为赞许的。
花夫人道:“七童在家里年纪最小,又从来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从来不喜欢插手家里的生意的。不久前,七童给他大哥来信,说有个朋友想要买下西湖畔的一块地,我们还都有些好奇,那个朋友是谁呢!”
陆小凤依旧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他恍惚觉得,他好像渐渐的有些回过味来了。
花夫人继续道:“本来买地卖地就是一桩生意的事情,那姑娘当时也是按价交了银子,还又送了谢礼,中间还有七童背书。当时我们就觉得,这姑娘有礼数会做事,然后今天,又收到了人家姑娘派人送过来的年礼,礼数周到不说,还特别的记着别人的情分,真是个好孩子……”
“觉非行事,一向恩怨分明……”陆小凤也只能随口附和着打着哈哈,就像当初阎铁珊救了她,即使还有伤在身,为了救下阎铁珊,她也毫不犹豫的扬剑站在了西门吹雪的面前。
“那姑娘的名字是叫做觉非呀!”花夫人有些欣喜道:“觉今是而昨非,是个好名字!”
陆小凤低咳了一声,故意小声解释道:“觉非的名字,大抵是出自‘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之意。”
花夫人断然道:“反正是个好名字,不过,人比名字更好!”
“伯母说的是……”渐渐觉察出哪里不对的陆小凤,刚刚打岔没打过去之后,心中更觉不妙,已经有些不敢再往下接话了。
一直在旁边当壁画的花老爷子终于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开口道:“小凤啊,我听说,七童在杭州的时候,和叶家那姑娘的交情也不错?”
陆小凤道:“觉非其实并不长住杭州的,她店里的生意,也都是交给伙计打理……”
对于陆小凤的辩白,花家二老直接当做没听见,两位长辈俱是笑吟吟的盯着他,给陆小凤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花夫人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感叹道:“七童除了你们这些朋友,鲜少和别人交往了,我看他和觉非那姑娘的关系就挺好的。”
陆小凤已经被逼得快要哭出来了,最后挣扎着喃喃道:“七童心性善良,便是百花楼的邻居,没有人不觉得他好的。”
花夫人根本就不接陆小凤的话茬,最后,索性直接单刀直入的开口道:“伯母听说,觉非那姑娘也是自己一人吧?小凤啊,她一个姑娘家,虽然武功好,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但是,等到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她自己一个人,也会觉得冷落……”
略微停顿了一下,花夫人最后拍板钉钉的说道:“要不,你就先悄悄的帮伯母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陆小凤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绿了,心道,除夕夜的时候,觉非分明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虽然有西门吹雪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陪着在天泽楼前的台阶上吹了整整一夜的冷风,也不可能热闹到哪里去……
难怪今年花夫人肯网开一面的放过他,没揪着自己不放的念叨成亲的事情,这分明是盯上了叶觉非了!只可惜花夫人和人家不熟,双方虽然有些人情来往,但是毕竟不像陆小凤那么亲近。
花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儿子花满楼了。想到花满楼和陆小凤一样,同样至今未曾成亲,难得见他和叶觉非有些交情,心觉小儿子婚事有望的花夫人早就心里长草,连带着花老爷子也被夫人撺掇的有些动了心思。
只可惜,既然今年叶觉非已经派人送了年礼,本人估计是不会再亲自过来了,也难怪殷殷心切的花家二老按捺不住了……
花家的院子,本就布置得极为细致巧妙,视野景观疏朗,花木扶疏。
虽是冬日,院中却依然有些花草盛开,翠意盈盈,露出几分春意。更有小桥流水潺潺,山石嶙峋写意,一步一景,美妙绝伦。
玉天宝有花满楼作陪,两人沿着九曲回廊随意散步,也说起了这些天的事情。
至于刚刚俱是被父母嫌碍事而赶出来的花家另外六个儿子,心思转得快的,已经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算是心里有些底了……
“花夫人留下陆小凤,似是两位长辈意动,有话要单独说……”玉天宝和花满楼并肩而行,走过一段石桥之后,终于停下脚步,坦然开口道:“花公子可知晓,令尊令堂的心意?”
花满楼笑容温柔,的确不知道自己母亲打了什么主意,便只当是和往年一样,只是因为有了玉天宝这个客人,不好太过冷落,所以才暂且让自己招待客人,而单独把陆小凤留下,又在念叨着陆小凤年纪不小了,早该成家了的事情。
想到母亲的那些话语,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向最能招惹麻烦的陆小凤被人念叨得像只褪了毛的大公鸡般打蔫的模样,花满楼也不由得微微莞尔,委婉柔声道:“或许是,我母亲又在劝陆小凤早些成家吧……”
玉天宝听花满楼也是这般说,原本有些怀疑的心思顿时也放下了,不禁又想起了陆小凤非要和自己一起过来,就是要拿自己当挡箭牌的意思,却没料到,花夫人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出来招待客人了,也没忘记关心陆小凤的人生大事,顿时也有些忍俊不禁,摇摇头笑道:“他这也是机关算尽,反倒把他自己给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