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一行,叶觉非、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三人却并未找到玉天宝的身影,原本已经稍稍安下心来、甚至还千方百计的试图让叶觉非回去的陆小凤,自然再度陷入了担忧的情绪之中。
不知何时,深暗而寂寥的夜色里,渐渐笼上了一层浓稠的白色雾气,风露霜寒,城外的义庄更是被茫茫白雾掩得飘渺迷离起来。
等到岁寒三友孤松等人找到义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寒梅的手中还握着那个银色诡异的竹管,而孤松却是面色阴沉,小心翼翼的劈开院子里摆放着的破旧棺材,看见里面躺着的自己的几个手下之后,面上的表情顿时更加阴冷的几分。
“这人倒是好手段!”孤松声音冷厉的说道,在阴森而又渺茫的雾气之中,仿佛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飘忽遥远的阴戾。
青竹道:“教主玉罗刹已经暴毙身死,少教主玉天宝却是仍旧失踪……有这般手段之人,也不知道是少教主,还是魔教总坛里别的高手……”
岁寒三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带着些惊疑不定的阴沉。
若是杀人灭口的便是玉天宝,那么只能说,他们所有人以前都小看了这个平日里只会享乐的少教主,而若是魔教总坛的其它人隐藏身份前来,便意味着,他们又多了一个藏在暗处的死敌,尤其,还不知道这个藏在暗处的人是身为玉罗刹生前的死忠,还是特意选在这个时机入关另有所图……
在魔教总坛之时,玉天宝虽然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太过难看的事情,可是,他也的确没做过什么正事,就和那些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一样,一身的纨绔气息,除了那张脸还能撑撑门面以外,完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西方魔教总坛虽然阔达辉煌,可是,白雪皑皑、千里冰封的昆仑雪原上的风光,毕竟比不过中原地带的繁华盛景。
银钩赌坊之中,他们本以为,玉天宝沉迷赌博,乐不思蜀,输红了眼睛之后,竟然连罗刹牌都抵押了出去,却没想到,那个“玉天宝”,竟然只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假货!
他们三个早在二十余载前已经声名赫赫的江湖前辈,竟然被那么一个平日里只知道贪图享乐、尚在弱冠之龄的纨绔子弟耍了一通!
因为浓重雾气的遮掩,岁寒三友等人并未向叶觉非他们之前那样,注意到那个单独摆放着一口棺材的屋子,只是将院子里的棺木和尸体尽数摧毁之后,便匆匆离开。
然而,他们在上面的事情,依旧稳坐在义庄下面密室中的两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玉天宝对面的那人,若有所思的轻笑道:“竟然只是毁了棺材和尸体,而没有放火将庄子烧成灰烬,我那三位护法长老,这是要故意把这幅场景,留给你那几个朋友看不成……”
玉天宝淡淡道:“岁寒三友手下的人,是你杀的?”虽是问句,玉天宝却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了出来。
玉罗刹看了他一眼,以他的思虑周密,自然察觉得到,若是之前,玉天宝称孤松他们,从来都是教中的护法长老,如今,却是变成了昔年他们在江湖中的名号“岁寒三友”!
片刻的寂静无声之后,玉罗刹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般,悠然道:“教中的组织实在是太过庞大和复杂,虽然总会有人包藏祸心,不过,能够让我完全信任的人,总还是有的。”
玉天宝只是沉默。
“你不问跟在岁寒三友身后伺机而动的人是谁?”玉罗刹问道。
玉天宝摇了摇头,冷淡而疏离的笑容里仿佛带着些许苦涩,却又带着些和玉罗刹如出一辙的讥讽之意,“没必要……我也不需要知道。”
玉罗刹抬起眼睛,对于玉天宝的这般态度,似乎起了些好奇之意,笑着轻叹道:“你似乎,并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
稍稍停顿了一下,玉罗刹把手搭在了玉天宝的肩膀上,察觉的掌心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和躲闪,心思一转,却若无其事的继续笑道:“是了,你长这么大了,却从来不曾在教中安插过自己的人手,身为少教主,恐怕教中随便一个护法长老伸的手都比你要长……教中传出的我暴毙身亡的消息,有人告诉你吗?”
玉天宝缓慢的点了点头,神色冷淡而漠然。
“听到父亲暴毙身亡的消息,我的儿子竟然没有立刻赶回教中总坛,而是直接从所有人的眼中失踪,天宝,你的做法,让我感到非常的意外……”
玉罗刹此言并不为虚,尤其是当他诈死之后,终于引得教中暗藏心思的人无所顾忌的对少教主和罗刹牌出手。那些人的做法,玉罗刹早有所料,然而,玉天宝的反应,却是完全偏离了玉罗刹的想法——
毕竟,那样一个从小就被捧得极高、被无数人奉承尊崇、被“父亲”娇惯着养大的孩子,在玉罗刹、甚至是西方魔教中的无数人眼中,都是一个纨绔败家子的典范。
玉罗刹是真的没有料到,自己诈死的消息刚刚隐蔽的传出,他的这个“儿子”、玉天宝本人就玩起了失踪,甚至还安排了人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在赌坊里一掷千金,将无比珍贵的罗刹牌输给了银钩赌坊。
只不过,罗刹牌所代表的势力何等令人觊觎,玉天宝此举,倒是正好将银钩赌坊的老板蓝胡子,以及一直隐藏身份的黑虎堂的主人“飞天玉虎”方玉飞也拖下了水,对于玉罗刹而言,借此机会,利用别人的手瓦解掉近年来渐渐和自己的势力有所冲突的黑虎堂,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就连今日,玉天宝和江湖上同样声名赫赫的“四条眉毛”陆小凤以及那个年轻女子在打什么哑谜,玉罗刹不得而知,不过,义庄一行之后,陆小凤三人又转头盯上了银钩赌坊和方玉飞,对此,玉罗刹自然是乐见其成。
“其实,我并没有想到,你会亲自来这里。”玉天宝终于轻轻的开口,因为这里的气氛太过凝滞,玉天宝甚至低低的咳嗽了一下,然后才把这句话徐徐说完。
他会告诉陆小凤来义庄,本来是想着,事情很快便会结束,自己再一次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以后,西方魔教的事情,便再与他无关了……
岁寒三友的暗藏祸心,连同教中一些在玉罗刹死后,终于开始不安分的蠢蠢欲动之人,早已经悉数暴露在玉罗刹的眼中。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是玉罗刹借机肃清教中的势力,很快,一切便会尘埃落定。
至于自己,玉天宝恍惚有些走神的想着,若是自己真的死在岁寒三友或是魔教其他人手中,玉罗刹不会在意。而自己活着,只要始终远离西方魔教,玉罗刹也不会特意找上门来为难自己。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赶尽杀绝,玉罗刹根本就不屑去做!
二十载的父子之情虽然如镜中花水中月,并不真实,而只是本就应该属于另一个他从未蒙面的玉罗刹亲子的虚影,可是,至少表面上的情分,总能有三分真意吧……
玉罗刹道:“天宝,你的种种心机算计,着实出乎我的意料。孤松寒梅他们被你从头骗到尾,想来,我后面派过来的人手,在你面前,估计也会捉襟见肘吧!”
玉天宝默然,他不想把陆小凤和叶觉非拖进这潭混水里,可是,为了避免他们担心自己不告而别留下的那封书信,以及姬冰雁手下的生意正好和飞天玉虎的黑虎堂起了冲突,机缘巧合之下,反而引得叶觉非和陆小凤深陷其中……
“——毕竟,我的孩子在他出世后第七天,便被我交给了一个最为信任之人去管教,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收养了你。”玉罗刹轻笑着说道,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除了抚养自己孩子的那个人之外,便再无旁人知道了。
玉天宝的眼睫有些微微的颤抖,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空茫,却很快便归于沉寂,他明白,玉罗刹似乎并不知道,这样的真相,对于玉天宝来说,又是何等残忍。
玉天宝轻飘飘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几分脆弱,却又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近乎冷漠的缓声轻道:“我知道……”
玉罗刹似乎有些好奇,微微睁大了眼睛,饶有趣味的盯着玉天宝苍白的面庞,“哦?”
玉天宝垂下眼睛,避开了玉罗刹的视线,这才缓缓的说道:“……我和陆小凤前往京城,等到月圆之夜、紫禁之巅的决战被人草草结束、再无后续之后,我正巧和陆小凤去见了他一个好朋友。”
微微停顿了一下,玉天宝浅浅的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单薄到近乎苦涩的笑容来,轻轻笑道:“他的那个好朋友便是老板朱停,看到朱停的妻子老板娘的那张脸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手中的罗刹牌,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怀疑的种子早就被种下了,只是真正的真相,一直未曾被人看破罢了!
然而,玉天宝真正猜测到自己身世的真相,却是在和陆小凤一起,见过妙手朱停之后。
朱停的手机极其精湛,然而,他在仿造赝品的时候,却喜欢故意留下一点旁人看不透的瑕疵。陆小凤和朱停少年时代便相识,对于朱大老板的这个毛病,陆小凤更是打趣似的告诉了玉天宝。
几年前,朱停便仿造出了几可乱真的罗刹牌,然而,假货终究是假货,即使玉质同样的珍贵精美,可是,罗刹牌背面雕刻的诸神诸魔群像之中,散花天女的脸却是老板娘的。
被视为魔教至宝的罗刹牌早就被玉罗刹交给了玉天宝,对于罗刹牌上的每一个花纹,玉天宝都一清二楚,所以,当他看到和朱停坐在一起的老板娘的时候,心中受到的震撼,简直难以言喻!
罗刹牌乃是代表着西方魔教下一任教主的重要信物,玉罗刹早早的便将其交给自己的独子,可见其对玉天宝的宠爱,可是,若是这罗刹牌,却是伪造的假货,这里面的意味,就着实的耐人寻味了……
玉天宝说完,便紧紧的闭上了嘴,垂着眼睛,不愿再说任何话。
玉罗刹仔细的看着这个并非自己亲子、却是在自己身边被所有人捧着、娇惯宠爱着养大的孩子,一时间心下也有些思绪复杂……
原本以为这是个简单而又骄傲、只知道享乐的纨绔子弟,却没料到,藏在这幅天真而又不经世事的单纯面目下的,竟也是这般细致入微、心思深沉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