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小凤那里离开,叶觉非和西门吹雪回到合芳斋之后,便是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依旧是西门吹雪在后院中练剑,叶觉非则是先去看了看李寻欢的病情。
李寻欢虽然被叶觉非误伤着了,不过,那些伤势本身并不怎么严重,他会现在这般卧床不起,更多的还是因为早些年在关外之时,心思抑郁,又多年酗酒,本就伤身,外加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原本的小伤小病拖下来,也已经成了病体沉疴,难以痊愈的模样。
叶觉非清早敲门进去时,李寻欢住的那间屋子里,已经弥漫着苦涩而又浓郁的汤药味道,那个侍药的小童也正在一心一意的摆弄着砂锅中的药汁。
李寻欢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倒是那个看药的小童,尤为伶俐的抬起头来笑着问候了一句:“叶姑娘,是来看李公子的伤势吗?”
叶觉非微微点了点头。
那小童说话的声音很轻,然而,李寻欢却依旧立刻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看向神情温和平静的叶觉非,刚想笑一笑打个招呼,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叶觉非颇为无奈,轻轻叹道:“我本来以为有西门吹雪在,你的身体已经好了些,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得继续养着。”
李寻欢只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笑了笑,仿佛身体的伤病不是在他的身上一般,即使因为剧烈的咳嗽,脸上一片病态的苍白,那双藏着些许碧色的眼睛里却只是与以往一模一样的隐隐怅然愁绪和万事波澜不惊的淡然。
那个小童认真的插了一句道:“庄主医术虽然高明,可是,李公子这些年病体沉疴,实在是伤了根本,想要调养回来,绝非一桩易事。也亏了李公子内功精湛,这些年,未尝没有以内功压制病症之意,若是换成寻常人,久病多年,又不好好调养,身体怕是早就不行了……”
叶觉非挑眉瞥了李寻欢一眼,然后略微皱了皱眉,淡淡道:“我以为,他的身体早就被他自己糟蹋得伤透了,原来还能养回来啊?”
“神医在世或有可能,我是没这个本事。”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叶觉非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刚刚练完剑的西门吹雪手中握着乌鞘长剑走了过来,周身寒意凛冽,剑气四溢,只不过,在他进了屋之后,许是因为面对李寻欢这个病人,身上的气势却是很快收敛。
李寻欢闻言只是无奈苦笑。
“多谢西门庄主和觉非姑娘挂怀了……”这些年在关外心情痛苦每日纵酒从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李寻欢靠坐在床榻上,那双苍白而瘦削的手搭在身畔,骨节分明,手背上甚至能够看出青色的血管,江湖中人,怕是无人不晓得,这双手掷出飞刀时的威慑与迅疾。
药炉上的砂锅里,药香浓郁而苦涩,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出种类的各色药材被煮在一起,只见得一小锅黑色的汤汁里,依稀浮现出些许切成段的干枯树枝模样的药材。
那个小童拿着砂锅的盖子,西门吹雪则是接过了药匙,轻轻的在煮药的砂锅里搅拌一二,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查看药汁的情况。而后又切了切李寻欢的脉,淡淡吩咐那个小童,再略微加几种药材。
期间,叶觉非就只是找了张椅子坐在桌旁,单手支颐,侧着头静静的看着西门吹雪改药方,神色间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似乎有些微微的走神。
很快,等到西门吹雪诊过脉,那个小童也记下那几笔新的药材,拿着药方子出门去找药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李寻欢以拳掩口,压抑着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头来,对叶觉非和西门吹雪轻声道:“昨晚,西门庄主和觉非姑娘可曾有事出门?”
叶觉非和西门吹雪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他们两人昨天夜里从合芳斋出去的时候,虽然也是轻手轻脚的,不过,即使李寻欢伤势未愈,察觉到了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调查梅花盗的下落,”叶觉非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又去了一次兴云庄里的冷香小筑附近。”
李寻欢微微一怔,然后道:“之前梅花盗的确是在冷香小筑处伤了人……说来也巧,还不知道你们觉非姑娘和西门庄主是否知道,林仙儿一直住在冷香小筑那里,我也是再次拜访兴云庄的时候才得知,诗音她……收了林仙儿做妹妹。”
虽然李寻欢力持平静,不过,当他提及林诗音之时,眼神暗淡,言语间依旧不乏苦涩之意。
叶觉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寻欢所打断,叶觉非也没着急,一直等到李寻欢说完之后,才又慢条斯理的继续说昨夜的事情,颇有几分玩味的道:“我没记错的话,林诗音是你表妹?”
李寻欢默然无声的点了点头。
“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觉得,林仙儿是故意去找你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你那个表妹的授意?”叶觉非想了想,说道。毕竟,在京城的时候,林仙儿出现的太过莫名,她的目的,叶觉非是真的没弄明白,只不过后来,偶遇宫九和宫主那兄妹两个之后,叶觉非发觉,林仙儿似乎碰到了不好惹的角色,再加上,那时候叶觉非和李寻欢也不怎么熟,自然也就没继续在意这件事……
李寻欢摇了摇头,并不愿再谈此事,只是轻声道:“表妹她不是这样的人……”
叶觉非无所谓的扯了扯嘴角,她连林诗音的面都没见过,对她的唯一印象,还是来源于小镇上听人谈论兴云庄从李园改成现在这个名字的理由,以及当年那个探花郎小李飞刀和表妹以及结义大哥之间说不清道不明至今仍被好事者津津乐道的感情纠葛……
现在这会儿,李寻欢明摆着不想在叶觉非和西门吹雪面前提起表妹林诗音,或者说,即使这些年未曾再见,当年亦是伤神远走关外,李寻欢却依旧对表妹林诗音百般维护,甚至于连叶觉非怀疑到她手上这种看法都不愿听闻。
叶觉非挑了挑眉,看着李寻欢有些沉暗的脸色,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追着询问,便也就无所谓的换了个话题,撇开林诗音不谈,只是说了昨天夜里见到林仙儿和那个孤狼一样的少年的事情。
“昨天夜里,我们到冷香小筑的时候,正好在梅林里看到林仙儿和一个叫阿飞的年轻人互诉衷情,”叶觉非略微想了一下,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言辞,有些好笑的玩味道:“说起来,我每次见到林仙儿,她身边的男人都不一样,只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和林仙儿说到一块去的人!”
叶觉非想的是林仙儿当初找上风流浪子陆小凤的时候,他们两人互相调情,还真说不好好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只不过叶觉非私心里觉得,陆小凤那个家伙虽然风流成性,但是,心思却是难得的清明,和林仙儿逢场作戏,他还真吃不了什么亏……
而李寻欢听到叶觉非提起阿飞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被惊得愣在了那里,甚至连叶觉非后面随意的谈笑都没注意到。
半响,李寻欢才喃喃自语般的开口道:“……阿飞和林仙儿,他们两个很熟悉?”
叶觉非见状,恍然间意识到,李寻欢竟似和那个叫做阿飞的年轻人也颇为熟识一般,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瞅着正微微有些走神的李寻欢,倒是始终沉默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那个阿飞的来路?他学剑不错。”
李寻欢虽然知晓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的剑法高明,在江湖中也颇有声名,但是,这些年远走关外,他却是并不了解,此前,西门吹雪手中的剑若出鞘,鲜有不沾血而还的时候,是以,并没有太过担心阿飞在叶觉非和西门吹雪手上吃了亏,只是担心他被林仙儿所蒙骗,无奈苦笑道:“还是我刚刚回到中原之际,曾经遇到了似乎也是刚刚从雪山里走出来的阿飞……那个时候,我本以为,阿飞必定是个年少老成之人,和他说过话之后,才发现,他却极其老实天真……”
想起初遇阿飞时的情形,那个少年即使被冻得手指发白,却依旧单纯而执着、冷漠却纯真,再想到后来与那个雪地孤狼一样的少年人成了朋友之后发生的事情,饶是原本还有几分担忧和愁绪的李寻欢,眼睛里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
“关外的雪山……”西门吹雪微微皱了皱眉,他本来想到了隐居在圣母之水峰上的那两个人,不过,听李寻欢的说辞,那个阿飞似乎是从关外的北地而来?他倒是没听说过,雪山之上有哪个用剑的高手。
“阿飞很喜欢林仙儿。”叶觉非冷不丁的开口说道,骤然间打断各自陷入沉思的两个男人。
不用想,叶觉非也知道,西门吹雪大概是在考虑那个孤狼一样的年轻人所习剑法的由来,在叶觉非看来,西门吹雪的人生,大概也就剩下“剑”这一个爱好了……
不过,趁着李寻欢发愣的时候,叶觉非却是微微一哂,淡淡道:“我也觉得那个年轻人心思听单纯的,不过,这种人怕是会更加的认死理吧!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林仙儿,既然你和阿飞很熟,那么,这件事你事先知不知道?”稍稍停顿了一下,叶觉非的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有趣的念头,直接问了出来,好奇道:“或者说,林仙儿去京城找你,到底是因为你表妹林诗音,还是那个年轻人阿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