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本事?
当她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惊异疑虑时,林三酒立刻低下了头,揉了揉鼻子,借机抹去了脸上可能流露出的任何一丝端倪。
不到一秒的时间,思绪已经像水浪一样,在她的脑海里急剧地摇荡冲击了几个来回。
红t恤衫表现得这样自然,好像他理应知道林三酒的本事,不奇怪;假设这个前提成立,那么自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就是必须隐瞒下来的信息了。
偏偏在最需要信息的时候,她却不敢暴露自己的无知。
林三酒放下手、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含糊得几乎不含任何信息量的四个字作为回答:“哪里,哪里。”
“你现在去找人吗?”红t恤衫问道。
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试探。林三酒究竟找不找人、怎么找人,对他而言似乎是社交时的一个话题,相处时聊得不少,等二人一分手,这件事恐怕就会与他打完哈欠后眼角的泪珠一样,被抹得干干净净。
“不,”林三酒按捺着心焦、压住了步子,重新走上土路,说:“既然他就在这附近了,那迟早都能遇上,不着急。”
她急得都想要扑进半空、爬上房顶喊了;同是一起掉下来的,怎么没人抓她,却偏有人要抓人偶师?
可是在与红t恤衫同行的时候,她不能暴露自己没有那种“一找就找到人”的本事。要是这家伙能在把她领去座谈会之后,立刻走人就好了。
“噢,”红t恤衫好像没了话说,挠了挠下巴胡茬,见她从面前走过去了,自己却站在土路上没动。“那祝你好运……我准备再去睡一会儿。”
“现在就去吗?”林三酒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独自行动的机会。她停下脚,回头问道:“座谈会什么时候开始?”
看来红t恤衫是真的困了,来不及说话就是一个哈欠;这哈欠大得,好像他的嘴唇变成了一条拉链,拉开以后,正试图把自己的脑袋吞了。
“我看看吧……”他好不容易才从哈欠里脱身,答道:“座谈会一般都很久,不怕缺席一会儿。”
“那你去休息吧,座谈会地址在哪里?”林三酒笑着说道,“你告诉我,我自己去。”
红t恤衫看着林三酒,眨了一下眼睛;刚才的眼泪还闪闪烁烁地汪在眼角里,一眨眼顿时流下来了,他正要抹,又是一个哈欠。他的哈欠一个比一个大,这一次,他简直是全身心都跌进了哈欠里,甚至让人怀疑他打到一半就会睡着。
“你自己……找不到……”他刚开个头,接连不断的哈欠就像大风一样,将声音吹得断断续续。红t恤衫从哈欠的缝隙里,挤完了一句话:“的话……我……我带你去。”
他显然不是假客气,哪怕眼睛都让眼泪糊住了,脚下依然动了,还示意林三酒跟上。
要不是实在摸不清红t恤衫的底细,她不敢放心,林三酒几乎要被感动了。
“你都这么困了,还是先去睡吧。”她一边走,一边诚心地说,“你告诉我地址,怎么走,我自己找过去也不费事。大不了,我问问别人——”
“那不必,用不着,”红t恤衫忽然插话说,“我们都这么熟悉了,我带你去,总比让你再临时去找陌生人问要好嘛。”
林三酒顿了两秒,脚下放慢了步子。
她此刻看着一点也不像心急要找人,倒像是来观光的。
“可我看你太困了。”
“咳,走走就好了,”红t恤衫说,甚至有点殷切。“你看,我这不是就已经精神点了吗。”
林三酒的目光从前路上收回来,转头冲他一笑,说:“要是你愿意,那当然好。在哪个方向?”
“就前面不远了,”红t恤衫含糊地摆了一下手,好像座谈会在天上。
林三酒点了点头,仍像观光一样,目光四下巡弋。城镇比她一开始以为的要大不少,二人在沉默中走了几分钟,拐了好几个弯,她路过了一家“美味鲜汤站”,看见了三四个在路中央施工的建筑工,还欣赏了一会儿鲜花市场,仍然没走到座谈会。
……或许她不该惊讶。
林三酒的步子越来越慢了。
现在仔细一想,她只从红t恤衫一人口中听过“座谈会”而已。
她在影像游戏碟片店门口流连半天,还摸了一会儿街角小动物园里的羊,短短几百米的路,她已经快走了半个小时。红t恤衫也不催她,只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好像她的脚后跟上长出了他的脚尖;又好像她的肩膀上多长出了一个头。
他跟得这么紧,连找别人试探一下情况的机会都没有了。
“诶,你看这个,”
当她路过一所宅院的时候,林三酒忽然停下脚,指着大开的木门里头,招呼红t恤衫说:“那个鲤鱼池多好看,是吧?我就喜欢鲤鱼,咱进去瞧瞧。”
她看不出来这是不是私人住宅,但说着话时,她仍一步就迈进了宅院里。
别看红t恤衫跟她跟得很紧,却不像是急着要把她带去哪儿的样子,一声也不吭地跟进了院子。
……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林三酒与他肩并肩站在鲤鱼池边上,绿水波丛里,一条条红白金黄穿梭来去;看着看着,她抬手理了理脑后头发。
收回手的时候,她顺势按上了红t恤衫的后背。
红t恤衫一个激灵,嘴巴才刚刚张大了,林三酒已经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她早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了,他的身体还没完全落水,林三酒就已经开始往外扭身了;当他落水时,连他砸起的一人高的雪白水花,都没能溅到她脸上。
她作为进化者的肌肉与爆发力,总算在紧急关头被勉强唤醒了一部分,承载着她,一路冲出了宅院。
林三酒对小镇不熟悉,干脆看哪里人少就往哪里冲,她的全部意志力,几乎都在鞭挞着懒马一样的双腿。
在这个地方,她和红t恤衫都不是什么战力高超的进化者;有了那红t恤衫挣扎爬上岸的时间,已经足够她远远地将那所宅院甩在身后,影子都看不见了。
脚下仍旧在一步紧接着一步地跑,但不知从何时起,林三酒满脑子都是她将红t恤衫推下池子前的那一瞬间。
她看过好几次红t恤衫打哈欠的样子,对他的哈欠,简直比对他本人还熟悉;她知道自己肯定没有看错,当她的手放上红t恤衫后背的时候,他激灵了一下,随即张开了嘴——马上就要打哈欠了。
不是吃惊之下要张嘴问话,反而是要打哈欠。
为什么他会在心生惊疑的时候打哈欠?
不,不,这不是重点。如果她的推测没错,那就说明红t恤衫之前几次打哈欠的时候,都是因为他心中产生了惊疑……为什么?
她信了他那一番关于座谈会的话,有什么好惊疑的?又为什么会促使他改变去睡觉的心思,让他一直紧紧跟着自己?
既然已经甩掉了红t恤衫,为了不引人注意,林三酒重新放慢了脚步,若无其事地沿着街边阴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她与红t恤衫的对话。
二人的交谈不管回放几次,林三酒都看不出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她只不过问了问座谈会的事……不管座谈会是真是假,她明明没有任何理由知道关于它的任何讯息,怎么开口一问就引起红t恤衫的警觉了?
她在全神思考时,脚下没有留意方向,想着想着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好像走到了小镇的边缘。一直往外不断漫延的小镇,像一片湖终于上了岸,在前方一大块荒草地上咽了气。
人偶师好像还留在小镇里受制于人,林三酒自然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只是红t恤衫恐怕早已经从池子里爬出来了,不知道是否正在喊人帮忙,就算要回去找人,她最好也还是先等一等,避开风头——林三酒也记不清自己卡片库里还有没有能改变相貌的东西了,不如先找个地方暂时藏身,找一找能用的东西,等乔装以后再进小镇找人。
她走进一小片树林里,倚着一棵树坐下了。在一次次试着打开卡片库的时候,她仍留着一只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她还剩下多少日光可用……能不能从天空中看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一边继续叫卡,林三酒一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树叶的影子锯齿参差地噬咬着一片天光,露出了树冠间一小块天空。
天空中的海浪仍旧和上次一样。
但这不是重点。
真正叫林三酒浑身都像是凝住了,一时间连动也不敢动的原因,是头上每一片叶子的形状,周围树冠的大小,天光被噬咬的边缘……都也与她几小时前看见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