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迟了几天,但林三酒终于知道老太婆想要他们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或者说,她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在前往exodus的路上——至少她希望这次是前往exodus的路——她与司陆收到了长达一个多小时、由八头德整理发来的讯息流;它们全是过去半年内,来自“漫步云端”各地的零碎讯息和新闻。
或许是影子殿堂当时的实验对象很少,或许是他们行事极其隐秘,在半年的时长里,只搜集出了一个小时份量的讯息,实在不算多,何况还掺杂了不少似是而非、说不上是否有关系的东西,比如——
“铁发女在灯泡集顶层一处偏僻小屋内,发现了十来个昏迷不醒的普通人……据称他们是为了要体会大洪水后方的世界,而服用了不明药物……”
司陆插了一句话:“铁发女是部分地区雇佣来维持治安的一个组织,你可以把他们想成服务性质的警|察。”
林三酒点点头,此时仍不太明白为什么八头德会将这一条新闻也整理进来。大洪水后方的世界,不就是另一个末日世界所在的宇宙么?
难道她才刚刚领悟不久的事实,却早已经是十二界中的常识了,那些普通人想看看其他末日世界的样子?
给二人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不是广播,而是一段视频资料。从飞船驾驶舱屏幕上亮起来的时候,一张神色严肃的男人侧脸,顿时遮住了一半航空图。
这不是一条常见的新闻或宣传资料,而像是谁走在路上时悄悄拍下来的。被拍的那个男人似乎还没觉察自己已经进了他人镜头,正一边走,一边对身边几个普通人低声说话;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车马从他们身边川流而过。
“……下至个人,上至族群……每一个人,每一群人,都必须要摸索着走出自己在这世上的道路。”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享受帮助,有人却不得不挣扎、沉沦、受困……最凄惨的状况……像我们一样,直接降生在死胡同里,眼前没有人生,没有未来。这不公平……也不是上天创造我们的本意……”
那男人的眼睛熠熠发光,面色微微涨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灵魂深处酝酿已久后喷薄出来的,声音也在越来越高、越来越有力。
他是如此狂热地全心信服于自己这一番话,使人并不感到他在存心说服别人,却让他的感染力、说服力都更强了——哪怕作为进化者,林三酒也不禁感到了微微的心神摇荡。
围着他的几个普通人,更是面色肃穆,连连点头。
“末日不是正常的状态……是恶魔折磨我们以取乐的形式……我们只有回去,”那男人近乎沉痛一般地说,“回去,回到人类生命最本质、最纯粹的形态,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是想要回到末日前的人类社会吗?”司陆向屏幕上弯过腰,低声说。
那男人边说边走,就像磁石一样,走过哪儿,就引得路人纷纷向他转头;在等空中公路挪移拼接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有几个等过路的人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跟在了他身后。
林三酒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忽然想要将他偷偷拍下来了。
“……有追求自由,追求平等,追求幸福的权利,”说话的男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甚至好像没感觉到身边的听众越来越多,已经从几个人变成了一小群人,都随着他走而走,随着他停而停。“然而我们的人生被困住了……我们是诞生于一部残酷戏剧中的背景摆设,仅仅为了给恶魔消遣娱乐。……因为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了,比如说——”
连两个进化者都听得屏息凝神时,那段录像却不知道怎么忽然中断了。
林三酒一瞬间甚至生出了懊恼,因为她还想要再听下去——她想知道,究竟末日世界中的人生到底有什么解释不通之处,究竟是谁在暗中拿自己消遣娱乐;一个激灵,林三酒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差点被对方的“信服力”给影响了。
连司陆都生出了惊叹恍惚。“这就是副本获胜者吗?”他喃喃说,“确实……很适合用来推动一个信念。你怎么好像没有这种感染力?”
林三酒看了他一眼。“他认为自己是有使命的,一副替上天传教的样子,我又没有!别说我了,当时我在库房内见到的人,也没有这么强的感染力……从副本获胜之后,到被放出来之间,肯定中间还有一环,是我没参与的。”
这次轮到司陆挠了挠脸。“奇怪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在你身边时,我说话似乎会变得特别直接……”
他皱着眉头“啊”了一声:“说不定,你的信服力就表现在这一方面了。别人在你身边时,因为会对你产生亲友一般的信任,结果副作用之一是说话时很少留意措辞。”
合着别人能召集一帮信徒,她就只能频频挨说。
“老实说,”见司陆一副完全被他自己说服的样子,林三酒干脆把话题转了回去。“如果你告诉我,这是某个领袖在其事业初期时的纪录片资料,可能我也会信。如果这样的人……人数居然能达到库房内那么多的话……”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库房内的人数,不禁心下隐隐生惊——更何况,那还不是全部。
“况且,这类副本的获胜者只是一小部分,”司陆提醒道,“还有大量的普通人,我们仍不知道他们被抓的原因。后面还有什么?”
八头德发来的讯息五花八门,甚至他还搜集到一段两个熟人之间的私下对话,就发生在三天之前。
“你也知道的……我们只有在大洪水到来的时候,才能有机会往那边看一眼。”一个年长的嗓音说道,“你认识云黄的哥哥吧?他就是在灯泡集里的人之一……太幸运了,唉。”
“这次大洪水来的时候,”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说,“难道摆渡人就不能直接带我们走吗?”
“你不先建立与‘家乡’的连接,就算摆渡人想带你走也没办法啊。”另一个声音叹息着说,“我们建立连接后,等下一次大洪水到来时,摆渡人才能送我们回家。云黄的哥哥上次昏迷过去了,也没成功,他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一次的大洪水上了……别的不说了,你快来吧。”
“好好,”另一个女人说,“我把小丹也带上!”
对话很短,却在林三酒腹内留下了一种隐隐的、翻搅般的不安感。
“我差点忘了,”她喃喃地说,“在进入工厂之前,我确实听过,有一场大洪水正往漫步云端而来……”
司陆似乎正要开口的时候,目光却忽然在屏幕上一跳,腾地坐直了身子。
“那个圆形飞船,就是你的exodus吗?”他指着屏幕上一只雪白圆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