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倒在渔家门外的侍卫许久之后方才醒来,迷茫了片刻,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之后,猛地从地上翻身起来,撩开门帘往屋内走去。
宋承瑀依旧躺在破旧的渔家土床上,安然沉睡。
侍卫伸手探了他的呼吸,平稳而正常,紧接着又查看了他的膝盖。隔着一层绸料轻轻用手指去按,原本彻底粉碎的膝盖骨,如今竟是完好如初!
侍卫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又伸手去探另一只脚的,来回查探过几次之后,终于相信这个事实。
这个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医术,能丝毫不伤及皮肉而治愈骨伤。
他忽然有些理解,顾小姐为何要急匆匆的离开了,不仅是因为担心太后变卦,更因为怀璧其罪。
并且,太后的确交给了他任务,无论宸妃能否治愈殿下的伤势,最后都要杀了她。
为人下属者,不问为何,只遵命令。可即便如此,当对象是一个倾国倾城成的女子时,难免会有一时的心软。再加上他因为对方是个较弱女子,便又放松了警惕,最后才着了道。
不过这顾小姐也的确有些诡异,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如何会昏迷的。看外面的天色,已然过去许久,足够一个事先有准备的人逃得无影无踪,他再去追也无济于事,且屋内还有一个主子要他守着。
侍卫替宋承瑀盖上辈子之后,便转身去了屋子,在门外静静守卫。
——
宋承瑀当真如预料一般,在午后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看着简陋到了极致的屋顶,有阳光从漏洞处照射进来,细小的光柱里,浮尘飞扬。
他愣神了片刻,便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息。他几乎敢肯定,那道从帷帽上垂下的白纱之后,必然也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他一度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人。最后甚至连再见一面都变成了不可能。
“倾城!”他叫着她的名字,有那么一瞬他忘记了自己的腿疾,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坐了起来,环顾屋内一圈,未曾见到其余身影,他顾不得穿上鞋子,便踩在地上往屋外跑去。
外面的侍卫听到声音,忙掀开帘子准备进来,却几乎与正要出去的宋承鄞撞上。
“殿,殿下……”虽然明知道宋承瑀的膝盖骨已经好了,可是当真正看到坐了几年轮椅的人忽然之间站了起来独立行走,侍卫还是免不了震惊不已。
宋承瑀却恍然未觉,神色急切的看着面前的侍卫,问道,“她人呢?她在哪儿!”
侍卫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他问的事谁,答道,“顾小姐已经走了。”
宋承鄞追问道,“她去哪儿了?”
侍卫摇头道,“属下不知。”
宋承瑀闻言,便推开侍卫,跑出了屋子。
屋前是一片沙滩,海水卷着白浪不断冲刷上岸,偶尔遗落一些鱼虾贝壳。一眼看去,周围再没有别的人家,更没有多余的人影。
宋承瑀站在沙滩上,茫然四顾,而后嘶喊道,“顾倾城,你出来!你出来!我知道你还活着!你出来啊!”
侍卫见到向来温文尔雅的主子忽然之间这般嘶声竭力的呐喊,顿时惊讶不已,而让他更震惊的是他喊出的名字。
顾倾城,那个曾宠冠后宫最终葬入皇陵的顾淑妃!
侍卫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姿容绝色的女子而已,虽然也姓顾,却根本不曾往顾倾城身上想,毕竟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侍卫愣了有一会儿,见宋承瑀还在喊,且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顿时心惊不已,几步跑到他身边,劝慰道,“殿下!您冷静下来!此话万万不可再说!”
如今新帝已经坐稳了皇位,若是原本的宋承瑀,自然是不必操心,因为身有残疾者不得继位,可是如今宋承瑀的腿疾已经好了,难保新帝不会因此猜忌在心,而今日这些话,便可作为把柄!
侍卫一片忠心,可是此刻的宋承瑀已经有些魔怔了,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依旧嘶喊着。侍卫没办法,最后只得将他打晕了,背回渔家。
这一次,宋承瑀再醒来时,已经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了。夕阳仿佛要坠入海中一般,染得海面波光粼粼。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侍卫便一直守在床前,待宋承瑀醒来,便紧张的看着他,就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言行。
不过这一次却是白担心了,因为宋承瑀根本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就只是单纯的坐起身来,而后看着破败的屋子入神,神色有些落寞。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腿好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并非愚钝之人,很容易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他的母后居于深宫,这些年来又不管是,能接触到的人大多就是后妃了。她此前便说过替他找到了良医,却选了这么一个荒芜的地方治疗,让他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可见是所谓的良医要求。
此前他便听陛下于源县偶得佳人,姿容绝色闭月羞花,类比顾淑妃。他却从来只当笑话。可是如今仔细窜连起来,答案昭然若久。
所谓宸妃,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顾倾城。她与母后做了交易,以治好他的腿为条件,将她送出宫。
——
那一天,宋承瑀入神很久很久方才恢复正常,而后便在东海之滨住下了。
他相信,顾倾城不会无缘无故要求到这个地方来。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便寻到了她的线索,找到了当初那个老渔翁,带他去了那座荒岛。一番寻觅之后,便找到了岛上的茅屋,可惜已是人去楼空。
他在屋侧发现了那两座坟墓,离岛后便多方查证,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查出墓主人的事。结果呈上来的时候,他拿着看了许久许久,神情让人读不懂。
后来宋承瑀一一去了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最终在一个偏僻贫穷的小镇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就连声音也没变,唯一变的就是那张脸,再寻不到半点沉鱼落雁之姿,不过清秀佳人而已。
他远远的看着她,又想起了她从前说过的话,问他爱的是不是那张脸,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即便你已不再绝色倾城,我依旧爱你如斯。你的一颦一笑,仍能让我心动不已。
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宋承瑀看到她微微挺着肚子,身旁站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他们十指相扣。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个男子看了过来。
那种冰冷肃杀的眼神,即便隔着无数人群,依旧能清楚的感觉到。不过一眼而已,便让人冷汗几乎湿了背部。男子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她时,又恢复了缱绻温柔,几乎让人以为之前的感觉只是错觉。
男子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缓缓转过头来。
视线相对,宋承瑀清楚的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而后恢复平静,她对着他微微一笑,而后回过头去。
宋承瑀只觉得心中仿佛坍塌了一块,空落落的,却又伴随着无名的欣慰。
他就这般站在人群喧闹的大街上,看着男子牵着她的手离去,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