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山脉绵延数千里,几大主峰终年云雾缭绕,山下的凡人如误入太和山,走到半山腰处便会感觉如坠入云里雾里,不能更近一步,久而久之,便被奉为仙居,再没有凡人打扰。
而今日,却有一位朗朗修士,眉目温润如玉,高冠玄衣颇有人间古人之风,脚下乘着半开的竹简,一路疾行,凡人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只见高空一道云痕。
这修士飞到太和山脉主峰山脚下,却下了竹简,整了整衣冠,将这飞行法器收起,信步上山,悠哉地踏着晨露而来。
行到山腰,果然见到触手可及的云雾,他面露微笑,心知这便是太和派的护山大阵了。
左掌结了几个手印,几个金光灿灿的法诀打进云雾,不一会儿,两名灰衣男子御剑而来,见到他后急忙下剑跪拜。
“不知衍丹门南淮神君仙驾,有失远迎。”
看着两个有些战战兢兢的太和派弟子,南淮神君一挥手,一股柔和的灵力将他们二人扶起。
“我身随心至,没提前打过招呼,不怪你们。此次只是来探访好友,请问灵端峰紫蘅真君可还安好?”
一名弟子回道:“真君仍在灵端峰,此次真君刚出关不久,听说已进阶至元婴中期。”
“果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喜可贺。”南淮神君笑道,“我此次便是来拜访这位好友。”
两名弟子立刻知趣在一边双手结印,山门法诀一出,护山大阵开启一角,再抬头,已没有南淮神君的身影。
一名弟子有点站不稳,擦擦汗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待神君级的大人物啊,化神中期的修为,跟咱们代理掌门一样,即便不发出灵压,看着就让人紧张。”
另一个看上去是师兄的人反而比较淡定,拍拍他的肩道:“再高的修为也过不了美人关,咱们太和的紫蘅真君刚出关还不到两天,南淮神君就赶来拜访,怪不得行事堂的师伯叫我二人最近机灵点候着,原来是为这事。”
“啊师兄,我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嘁,好好修行,真君的事又岂是我等能置喙的,看我告诉师父让你抄经。”
“不要啊,师兄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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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护山大阵,整个太和山脉的原貌才出现在眼前,随着朝阳升起,这郁郁葱葱的山脊生机蓬勃地伫立着,山脊之上,苍穹之下,是悬于高空的太和十八峰,山峰大小各异,最大的主峰高万仞,直耸入云,映着一轮红日霞光万丈,如一柄巨剑悬挂在天际。其间又有无数修士御剑飞行,剑光如星子,将山峰之间点缀得越发灿烂。
这便是太和奇景——凌空十八峰。
这太和十八峰错落有致地悬在半空,其中斋无峰有瀑布飞流直下山脊,如当空白练,击碎的水汽云雾衬得整个太和山脉如同仙境;木下峰形如巨冠大树,百鸟栖息;真午峰绕主峰缓慢移动,是唯一会移动的山峰;北极峰位置最高,仅次于主峰,峰顶终年冰雪……种种玄妙,只让人感叹太和派不愧为五大山门之首,从上古纪年开始就名镇八方、人才辈出的剑侠仙门。
南淮已是熟门熟路,从感应到她出关,将准备好的礼物取出,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为了平复心境,又从山脚下走了一段,但是如今越发靠近她所在的灵端峰,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
五十年没有见她了。
修真岁月何其漫长,人事变迁何其残酷,沧海桑田转瞬即逝,却只有这一人,时时放在心上,思之如狂,度日如年。
主峰的东北方,有一处小巧山峰,只有主峰十分之一大小,却大半被粉红色覆盖,在以绿色为主的各色山峰中显得极娇艳,这便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小的峰——灵端峰。
灵端峰虽小,却是盛开着最整个太和山脉最漂亮的桃花,因有灵气滋养,终年不败。
更确切地嗅到总在梦境中出现的桃花香,南淮眯了眯眼,微醺欲醉。
他放出一丝神识找她。
神识穿透薄雾,进了桃花林,穿过落英缤纷。
再往前,有溪水叮咚。
在桃花林的深处,一眼碧色深潭,在潭边立着棱角圆润的巨石,遥遥望去,石上有一抹青色,那是女子的衣衫。
再往上,丝缎般的墨色长发垂下,一个大约双十年华,清清冷冷的美人正慵懒地卧在石上,宫装柔纱外袍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的身段极是曼妙,玲珑浮突引人遐思。那美人感受到南淮的神识,一双有些迷蒙的桃花眼慢慢睁开。
她微微一笑,清冷淡了些,多了一点暖意。
女子举起手中白玉觞。
“南淮吾友,能饮一杯无?”
南淮已是化神中期的修为,只要他想,瞬移只是眨眼间的事。
但他没有,像是怕惊醒熟睡的猫,用平缓的御风术掠过一路桃花,才来到她身边。
心如擂鼓,却面不改色,温文笑道:“紫蘅道友,为何不等我的般若酒便独饮,难为我还给你寻来这五百年陈酿。”
这女子便是刚出关两天的紫蘅真君,她已端端正正坐在巨石上,柔纱外袍宽松地罩在身上,遮掩了内里妖娆身段。
一张方正的小酒桌摆出来,她俏皮一笑。
“此次八荒离火诀又有突破,我心喜难耐,自然是迫不及待庆祝一番,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看我那两个唠唠叨叨的徒弟都不在,不趁他们不在小酌一番,可对不起我这五十年闭关。”
“红湄和栖迟都不在?”
“我也是出关后看到传音符才知道,”紫蘅真君叹道,“刚好有几处适合金丹期修士的秘境开放,红湄和栖迟都困于境界良久,此番都去寻机缘了。整个灵端峰就剩我这把老骨头,只能桃花下酒,深潭为伴,南淮老友,不如把你徒儿匀给我几个吧。”
南淮笑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整天只知道沉迷炼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衍丹门都是一群闭关炼丹狂人,是以近千年居然连一个进阶化神期的都没有,还只能靠我和掌门师兄二人撑着。”
他摇头,一丝不苟的脸上满是遗憾。
她斟满南淮面前酒杯,说道:“那又如何,就算太和派有两位大乘期的老祖镇着,还不是人人自危。自从格物宗三位大乘修士算出魔尊出自太和派后,这平静下的汹涌,又不足为外人道也。”
南淮也是神情一肃,阮琉蘅提及的正是两千多年前造成修真界动荡的“天演之变”。
面前女子把玩着腰间明晃晃一块白色玉佩,一脸嘲讽和无奈。
南淮叹一声,问道:“这就是禁魔石?”
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提起一件往事:“四十年前,真午峰一名内门弟子不知为何入了魔,被这玉佩侦测到,登时爆炸,真午峰副峰被炸去了半边,其间有一束光柱直冲天际,三日才散,而你不知道,”她低眉冷冷嗤笑一声,“不到一个时辰,五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三千洞府,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大能们,居然一个不落,全都派人来拍我太和护山大阵。”
南淮不禁动容:“居然是这种凶器?”
“真午峰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一瞬间就炸没了九人,我三师兄一夜气白了头发。不愧是格物宗耗费两千余年的心血,精心为我派研制的法宝,我闭关前还没有这劳什子,出关之后却立刻发下来一枚,才知道我太和派上至掌门师尊,下至厨房伙夫,全部都要佩带此物。”
“阿蘅……”南淮没忍住叫出了她的闺名,心中实在有些担心。虽然预言不会有错,但太和派为此付出的牺牲实在太大,这等于自愿在身边放无数不确定的炸弹。
女子听到这一声呼唤,心里一暖,收了横眉冷对。
自从她阮琉蘅进入元婴期,已有五百多年,成为门派中流砥柱后,只听人唤她道号“紫蘅”,却很少有人再这样唤她。
“我知道你担心,好歹我也是元婴期了,不过……”她话头一转,“要不是这玩笑开不得,我还真想试试这禁魔石能奈我如何!”
身边隐隐散发紫色光芒的焰方剑“噌”地出鞘,一股庞大的炽热剑意放出,映得桃花林一片紫红。
南淮温润地笑笑,杯中酒一扬,带着酒香的细雨落下,缓和了这股火气。
“你就是这样容易冲动,太和此时更应当韬光养晦。你怎会不知,如果不是因为现今大乘期修士凋敝,那些人还依靠着太和初开剑阵,太和派早就因为这次变故被吞噬干净了。”
阮琉蘅收了剑,笑道:“一提这些事你就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忒苦,我们家老二花儿一样的皮相,可就是跟你一样,一股子死板。不提这些,快说点人间悠闲事来给我下酒。”
“修真界尚且如此,人间哪还有什么悠闲。不过说到人间,最近确实有些不太平,魏国和楚国战事频繁,死伤无数。前阵子据说魏国镇北将军带头造反,被诛杀九族,如今更是人心惶惶。”
“魏国?”她好像想起点什么,“那将军名何?”
“是个魏国比较有名的武道家族……嗯,好像是姓夏吧?”
阮琉蘅顾不得饮酒了,焰方剑祭起,飞身而上。
“南淮老友,我恐怕得去魏国一趟,那夏家与我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