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到这里,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一番。
菀菀这边话音刚落,屏风那边便传来山呼,齐齐道:
“天降福祉、功在千秋,大清江山永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菀菀其实一直很好奇那些大臣、妃子们在拍马屁时是怎么做到声音这么整齐的。这次近距离体会了一把,也算是整明白了。
原来是有一个声音在前,后面的人听音辨意,附和着一起喊出来。这才显得那么壮观,也显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好!好!得此神物,各地水患何愁不能解决!这是天佑大清!天佑百姓!”
“天佑大清!天佑百姓!”
屏风那边慷慨激昂,菀菀也跟着磕头纳拜。
“老四、孙渣济,你们查一下户部有多少银两、人丁可以调度。徐元梦,方子给你们工部拿回去研究,日产多少,若要筑堤、建城,每方损耗多少,你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皇帝说到兴头上,忽然听到一声轻咳,顿了一下,朝着屏风后,道:“乌拉那拉氏,徳妃近日时常念叨你,你去永和宫给她请个安吧。”
“是,臣妇告退。”
菀菀对着屏风行了个礼,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议事的声音。
她听见五福提出建议,在黄河沿岸历年洪灾严重的地方进行先行试验,并统计试验结果......
声音越来越远,守在偏殿外的依然是陈朋。
菀菀稍稍抬眼,按说以陈朋的级别是不需要做领路太监的活儿的,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外命妇。
陈朋主动解释。
“孙夫人,李公公让奴才在此等候,给夫人领路。稍后奴才还要去给夫人请位太医。夫人请。”
请太医这句话,陈朋刻意说得又轻又快,几乎连嘴皮子都没动。外人从远处看就只会觉得他说完领路后顿了一下。
菀菀知道这是他在给自己提示。
李德全要给她请太医,那就是李德全的主子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像表现得那样病弱。
“多谢公公,有劳了。”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交谈。
直到走到一段开阔僻静处,菀菀才接着咳嗽用帕子掩了嘴,轻道:“听闻年初云贵总督蒋陈锡进贡了一批上等普洱?”
陈朋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便快速的轻声回应:“是,太医说普洱茶可延年益寿,最近皇上便常饮普洱。”
“好茶就该多喝。相反,丹药损身,若有人进献,公公应当劝诫。”
陈朋眸光顿时凌厉,不可思议的看向菀菀,几乎失声。
“主子,你是知道我进宫的目的的!”
菀菀自然知道。
陈朋出身浙江沿海一小镇,他父亲本是当地一富户,有良田数十顷。
但在迁海令下,康熙二十年,陈朋祖籍所在的地方被划为迁界之地。
按照当时的政令,凡迁界之地,房屋、土地全部焚毁或废弃,重新划界围拦,不准沿海居民出海。迁界之民丢弃祖辈经营的土地房产,离乡背井,仓促奔逃,野处露栖,“死亡载道者以数十万计”。
陈朋就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迁界,再加上恶吏横行,趁火打劫。陈家配合撤离,得到的结局却是资产尽失。不得不与难民流亡异地。
身无分文加上背井离乡,陈家无以谋生。不得不典妻卖女,陈朋的母亲不堪受辱,上吊身亡。
为了葬母,陈朋的姐姐自买自身,却不到一个月便被有恶癖的主家凌虐致死。
姐姐卖身的银子葬了姐姐,便一文也没剩下了。
迁界造成的难民太多,到处都是低价求一份工作谋生的人。
以至于陈朋的父亲想要找份账房或伙计的活儿都难。为了养活当时年仅五岁的他,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苦只会收租的大老爷不得不到码头帮人抗货。
那时怕陈朋走丢,他父亲上工也将他带在身边,偶尔空闲时便教他识字。
他父亲说等攒够了钱,就送他去读书。他说还是要读书才有出路。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苦难。
后来,御舟过江南,沿途的码头都要肃清。
陈朋的父亲因为扛着东西,怕摔坏了东西赔不起,动作慢了几分,便被衙吏拿水火棍敲了头,推搡间跌进了河中,再也没有起来。
陈朋哭喊着要找爹,无数的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下身便在那时候被人打坏了。
他被个心善的老乞丐从乱葬岗里拖出来的时候,也就只有一口气罢了。
那一年是康熙二十三年,短短三年,陈家便家破人亡。
陈朋全靠着一口想要复仇的气,硬生生的挺了下来。
进南山院前,他就已经靠着自己的手段杀掉了打杀他爹的衙吏。
进南山院一年,他又用新学的手段报了姐姐的仇。
但那害他一家不得不背井离乡、无以为生的仇人们,却是他作为一个百姓所触及不到的。
所以出师后,他便决心进宫。
一废太子的那年,他终于走到了乾清宫,成了宫里有名有姓的公公。谁也不知道那份弹劾太子属僚肆意敛财的折子怎么就在皇帝心情最不好的那天被放在了一摞折子的最上面。
就是那年,那个抢走了他家家财害的他们在背井离乡之后无以为生的官员,被凌迟处死,又因‘误太子’的罪名被皇帝下令挫骨扬灰不许殓葬。
之后他又暗中给了雍亲王一些信息,助他架空了废太子,在二废后完全接手了太子的势力。
次年夏天,废太子在守卫森严的咸安宫被毒蚁咬伤,不治身亡。
是的,历史上活到雍正二年的理亲王,在几年前就死了。
没有人会知道,皇帝每一次思念这个儿子,派身边人给废太子送东西的时候,陈朋都会接过这个差事。然后趁机在废太子休息的地方抹上一种毒蚁受训后极为喜爱的汁液。
如今陈朋的仇人就只剩下了颁布迁海令并将他家乡划作迁界之地的皇帝。
太子死后,皇帝消沉了一段时间,身子弱了一些。
菀菀收到消息,有人搭线联络了宫外的一个道士想要炼制一批回春丹药,并承诺可以引荐入宫。
她便猜到是陈朋想要动手。
但她清楚,如今的这一位皇帝不是那种会迷信长生之术的人。他年轻时便通晓物理、化学、生物等一系列知识。他甚至比很多术士更清楚丹药中的化学成分,所以他永远不会蠢到去嗑药。
只要陈朋一献上丹药,恐怕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但陈朋执念极深。
菀菀要阻止他,便只能给他一个不用丹药也能报仇的理由。
她叹了口气,道:
“哎。怀源带着思思回了摆夷,云贵总督进献的普洱里有好东西,是思思族中的上品。常饮能容光焕发。六十五岁,算是高寿了。
麻二还在等你回去给他养老。”
越过一道宫门,陈朋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菀菀,见她点头。嘴角扬起笑容,声音都轻快了一些。
“孙夫人,小心台阶。前面就是永和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