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叹楼的主要建材同样是竹子,但比起山门随性的布置,用料更加讲究。
竹子的外皮要磨干净,或用宽刃削成一条条米白色的细线,或干脆砍成一截截的竹片,楼身在紧密的编织后得到加固,笔直地站立在山门一侧,可以肆意俯视禅意林里迷途的旅人。
当然,那是以前。
机关由法堂出发,途经地下,在兴叹楼的地基生效,这一回,再讲究的用料也挽救不了,竹片像炸膛的猎枪断成两截、发出轰鸣,明明已经编织得严丝合缝,却在最坚硬的部分出现裂缝,成为钟楼倒塌的第一环。
刘振峰慢慢走近,周围挡路的兵竹被各式各样的能力切割干净。
孙海龄拎着背包,将钟槌,或者说还魂槌交到洛雪笙的手中。
洛雪笙稍稍把玩一会儿,又将它转交给刘振峰。
刘振峰问:“不想一起敲吗?”
洛雪笙犹疑了片刻,觉得可能有趣,又不想因此耗费力气。
密密麻麻的竹纤维串联着残破的瓦片,混着碎石木块,与部分完整的雕刻纹路,还有竹窗、经文、画作,它们搅拌在一起,像是一锅乱炖。
宋亭轩捧着小巧的吊钟,回头看到走来的刘振峰,将吊钟轻轻放在一块石头上,让出位置。
吊钟由青铜制成,花纹分七层,每层或是波浪,或是方格,几乎没有更复杂的纹路。
刘振峰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就是徐峰口中的神显钟?”
其他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吊钟,他们赌上了全部希望。
范博说:“徐峰进过鬼隐寺,他应该对这钟的用途有所猜测。”
宋亭轩叹道:“我们不应该那么早放走他的。”
“猜错了,我们就不来了吗?”刘振峰一路紧绷,却在这个时候彻底放松下来,“想想北路,街道的岩浆随处可见,天空有成群的乌鸦,远处有嚎叫的巨人,甚至还有真正的龙。”
回忆接踵而至,宋亭轩终于能挤出笑容:“当时,真正强大的能力者最多十个人,我们那么多人却只能东躲xZ。”
范博也笑了笑:“萧锐那个傻瓜说要反抗,说要报仇。嘿,他死得不冤,当时性子就那么暴躁。”
“死了那么多人,一路过来,你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刘振峰沉声道,“神显钟就在这里,有没有徐峰,我们都得试一次。敲之前最后问一句,还有谁想说什么,趁现在。”
敲响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回头路了。
洛雪笙环视四周,脸色稍稍苍白,读心术过于贪吃,每一次读心都要与自己的能力争抢胃里的食物。
抢在饥饿教唆身体变得虚弱之前,她发出声音:“我看到有人害怕,有人犹豫,有人想偷偷离开,有人累了想休息,有人觊觎我的能力。”
刘振峰没有开口,其他人不好开口。
洛雪笙停顿片刻,继续说:“也有人想拼死一搏,有人想并肩作战,有人想报仇雪恨。”
刘振峰看向洛雪笙,担心对方能否掌握局面。
洛雪笙向她的哥哥展露微笑,然后对其他人说:“但这样都不重要。因为这只是大家一时的想法,我虽然会读心术,但只能读各位当下的心,读不了未来。害怕的人会因为经历变得坚强,犹豫的人会鼓励变得坚定,想离开的人也会因为形势再次决定留下来。”
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表言论,洛雪笙心虚地看了一眼刘振峰,受到鼓励后,犹豫转为坚定:“可以先度过眼下的一时,等一等我们的未来吗?”
这并非是长篇大论的推导论证,而是一次演讲。
演讲的感染力不止与内容有关,还受环境、局势、演讲人的神情影响。
洛雪笙发自内心地流露微笑,足以暂时抵抗体内汹涌的饥饿。
她的微笑是演讲成功的证明,有异议的人推迟了自己的抱怨,刘振峰将还魂槌高高举起,然后敲下。
……
禅意林上空。
“全想起了!我全想起来了!”
怀中的少年一边乱动一边叫嚷,作为训练不足的鸟人,徐峰差点坠机。
“别乱动!”徐峰不得不发出呵斥,“马上就到了。”
原本供笛声惊飞的林鸟毫无征兆地迎面撞来,徐峰侧过身,扑打羽翼使身形稍稍抬高,险之又险地避开。
这倒是一件怪事,他第一次在天空撞见这种工具鸟。
很快,怪事不再是怪事,徐峰必须得学会习以为常。
先是三三两两的林鸟连番出现,接着是成群结队的林鸟对徐峰展开有组织的俯冲,稀薄的云雾之间,徐峰愣是看不出林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轰!
远处的失心湖莫名发生爆炸,氤氲的水雾迅速撤离,湖水形成一个个漩涡,爆炸在漩涡中抽奖,奖品是将湖水冲上云霄,在半空保持十数秒的水柱。
轰!轰!轰!
漩涡里,湖水旋转得越发着急,抽奖速度也在加快,保证每个漩涡都能受到公平待遇。
林鸟仍在骚扰,躲闪难度远远超过科目二考试,少年将嘴闭紧,生怕影响到徐峰的发挥。
不对,林鸟的模样在变化。
颜色从洁白变成泥灰,品相也渐渐变得丑陋,与禅意林的轻灵逸致毫不相配。
徐峰想着,瞥了一眼脚下。
竹林也在变化。
由碧绿到淡黄,由笔挺到病焉,成片的竹子枯萎起来,宛如病毒一般向四周蔓延。
这下倒是相配了,焉竹子配丑鸟。
眼看就要飞离禅意林,丑鸟仿佛听见了徐峰的讥讽,展开最后一次俯冲。
锋利的鸟喙总算得手,在徐峰的右肩膀处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他在聚灵岛的滩岸降落,血桥摇摇欲坠,像是快要融化的巧克力,一部分坚硬,一部分是软塌塌的一坨,还有一部分已经冒着泡,变成一团浆糊。
周岁闲嬉笑着朝徐峰招手,短刀架在叶榕的脖颈上。
徐峰不会把慌张留给敌人,轻笑道:“你很喜欢这种合作?”
周岁闲只是对黎风眨了眨眼睛,仿佛默契就在其中:“哦,黎风,我突然想起来,你是公寓楼的目击者。从你开始,我就不搞斩草除根那一套了。”
黎风神情惨白。
丁奇躲在极远处,紧张而兴奋地投来目光,嘴上却说:“周岁闲,你不要动手!”
“不如让我见见血?”徐峰无所谓地说,亮出追踪镖,“你的血一起。”
“别这么说,我是和平爱好者。”周岁闲舔了舔嘴唇,眼中是一团燃烧的火,“我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
巨大的水柱在周岁闲的背后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