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相云说完这话后,屋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马车内观察他们对峙的虞岁也惊讶片刻,目光落在屋中的年秋雁身上。
年秋雁倒是一点不受影响,仍旧是温和礼貌的姿态,他看向张相云的乌黑眼眸分辨不出其中喜怒,也不像是要满足张相云要求的样子。
最初,法家之所以要对顾乾进行裁决,就是因为倒悬月洞里的禁物“银河水”不见了。
银河水作为无法被销毁的制毒禁品,被法家放在禁地倒悬月洞中看管着,鬼道家虽然无法将其一次性彻底销毁,却能加快它销毁的速度。
所以顾乾闯入倒悬月洞一事,本不会闹那么大,顶多罚关几天,再扣点分。
全因为银河水不见了,顾乾又正好在倒悬月洞里被抓,这才引出这么大动静,虽然他的嫌疑被虞岁带来的氐宿天秤洗脱,但学院也一直没有找回消失的银河水。
法家一直在惦记这事。
虞岁之前把注意力放在浮屠塔上,倒是没去查过银河水相关,此刻听张相云的话,那天晚上除了顾乾等人外,进入倒悬月洞拿走银河水的似乎是年秋雁。
如果是年秋雁……虞岁惊讶过后,竟觉得有几分合理。
年秋雁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哪怕大家都知道,他一天只算三卦,但谁也不知道这三卦的力量能有多强大。
听说太乙方技家的圣者长孙紫曾言,年秋雁的三卦可挡三圣。
这么看,进入倒悬月洞拿走银河水,年秋雁只身一人也能做到。
可他拿走银河水做什么
虞岁目光又扫过张相云与洛伏,这二人跟年秋雁又是什么关系。
“把银河水交给你又如何,你有办法带出太乙?”年秋雁笑着问道。
“哦?”张相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所以你不把银河水交给我,是想自己带出太乙?”
年秋雁没答。
张相云指尖在楼梯扶手上一点,地面以他为中心散开发光的星盘,地面的星星一闪一闪,彼此连接成线,一点点朝着年秋雁站立的位置延伸过去。
“你和梅良玉那帮人呆得久了,真以为自己干干净净,忘记你是做什么的了?”张相云眼底的冷意混杂嘲讽,站在稍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年秋雁,“梅良玉也想不到吧,他这么在意倒悬月洞的事,为此跟顾乾那个倒霉蛋结仇,就为了找银河水,却没想到,偷走东西藏起来的,就是他深信不疑的好兄弟。”
年秋雁低声笑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张相云挑眉道:“给不给”
“为何要给”年秋雁反问。
张相云道:“我之前没找你要,是因为梅良玉盯着,麻烦,如今他既然转移注意力,你就该把东西给我。”
年秋雁还未答话,张相云就嗤笑道:“你若是不给,我只能去找梅良玉要,顺便再问问孔依依……”
“我说过,你带不出太乙,拿了也没用。”年秋雁打断他。
“我不用带出太乙,就在这里。”张相云伸手点了点地面,双眼盯着年秋雁,弯唇道,“在这个地方,它就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外边要的是成品,不是原料。”
年秋雁眸光微闪:“在太乙制作兰毒,你不怕被太乙的圣者们发现?”
“跟我装傻呢,能在太乙制作兰毒的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张相云夸张道,“年秋雁,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玄魁的一员,从你爷爷那辈开始就是干这行的,你自己制作的兰毒少说也有上万份了吧,这会跟我装什么,还是说……你想摆脱自己兰尸的身份了?”
张相云扑哧笑着,半边身子都靠在楼梯扶手上,似乎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实在是太好笑了。
虞岁注意到张相云说的“玄魁”二字,耳熟的组织名,她在燕老那边听过,是与楚锦有关的,似乎是听楚锦发号施令,买卖兰毒的兰尸组织。
如果楚锦那边的兰毒是在太乙制作,再运往青阳,青阳那边无论如何都查不到来源的。
听张相云的意思,在太乙制作兰毒的事,部分太乙圣者并非完全不知情,甚至有所参与。
虞岁靠在车窗边看外边热闹的人群,乌黑明亮的眼眸静静扫视着周边街巷,太乙容纳的东西,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张相云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他抬手抹了把脸,重新看向年秋雁,五指握拳放在唇边遮掩,轻咳两声后才继续道:“我不需要把银河水带出太乙,你放心好了,可以给我了吗?”
年秋雁却问:“是谁需要,我亲自交给他。”
张相云笑眯着眼,抬手指着自己:“我,是我需要。”
年秋雁温声道:“你还不配。”
张相云也笑了,余光往后一扫,神态夸张地对洛伏说:“哇,他说我不配?”
洛伏淡声道:“那就撤了外边的卦阵,让梅良玉进来。”
张相云抬手打了个响指:“好主意。”
他正要照做,年秋雁眉间微蹙,仍旧不徐不疾道:“暴露我,就等于暴露你们自己,就算你让梅良玉知道我的身份,照样拿不到银河水。我可以让你们永远得不到银河水,你们敢拿银河水来赌吗?”
张相云欲要打响第二个响指,听完年秋雁的话,神色若有所思,双指轻轻摩挲着,没有发出声响。
洛伏朝年秋雁看去:“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不愿交出银河水,想要背叛玄魁吗?” 年秋雁:“不可以。”
张相云摆摆手,笑道:“哈哈,有意思,上头让你拿银河水,是因为材料不足,有了银河水,靠它自给自足,永远不缺关键的原料。至于你,你既然接了活,听话的把银河水从倒悬月洞里偷出来,却又不愿交给玄魁——这还不是背叛吗?”
年秋雁说:“你俩还不能代表组织,交给你们我并不放心,是谁让你找我拿银河水,你让他来找我,又或者告诉我名字,我去找他。”
“没想到同样的话,我这么快就有机会还给你了,想要知道是谁找你拿银河水?”张相云打出第二个响指,“你还不配。”
他话音刚落,地面星辰飞速转动,令人眼花缭乱,卦阵范围内空气被抽离,重力加强,压着年秋雁的双肩轻轻颤抖。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给不给。”张相云问。
卦阵中,重力压制着年秋雁快要抬不起头来,他艰难地伸手揉了揉脖子,轻笑声,语气有些无奈:“你这么做,倒是怪吓人的,我给你就是。”
“你带身上了?”张相云问。
年秋雁说:“带了。”
张相云听笑了:“骗谁呢?”
年秋雁也跟着笑:“是你不要的。”
张相云沉思片刻,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第三步时他就察觉不对劲,皱起眉头,低头看去。
原本靠墙站着的洛伏忽地直起身:“退开。”
他是对张相云说的,却晚了。
张相云往后退了一步,在他刚才站的位置,一张黑色的符咒现形后自燃消失。
“道家的瞬隐符。”洛伏说,目光盯着从进屋后就没有动过的年秋雁,“你放了什么东西过来?”
梅良玉带年秋雁出外城时就给了他一堆保命的玩意,知道他三卦算尽的战斗力,怕他出意外死了,把从隋天君那拿来的剑戒都给了。
这道家的瞬隐符就是其中一样。
年秋雁若是使用剑戒,动静太大,外边的梅良玉就知道了,所以不能用。他之前在明珠坊故意多等了些时间,就为了拿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瞬隐符掩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张相云,潜入他衣内,贴着他的肌肤,钻进了肉里。
张相云脸色微变,洛伏见状,抬手朝年秋雁挥去一道金雷,金雷快要击中年秋雁时,被张相云挥手一挡,他抓住了洛伏的手,示意他别动。
年秋雁被两股力量对冲波及,雷线缠绕他的脖颈,将他击退撞到门板上。
“等等。”张相云出声喊停,神色阴沉道,“是那只钟情蛊。”
洛伏:“……”
被勒着脖颈的年秋雁发出低声呵笑。
农家钟情蛊,原本是用来驯服农家毒兽的,防止毒兽噬主,所以中蛊者会与施蛊者命脉相连,因而此时伤年秋雁就是伤张相云。
洛伏撤了金雷,张相云却没撤卦阵。
他盯着眉眼带笑的年秋雁,神色郁郁:“你手里东西挺多啊。”
年秋雁深吸一口气后才道:“被卦阵重力压着不难受吗?”
张相云冷酷道:“我不难受。”
年秋雁看他睁眼说瞎话,也只是笑了笑:“在你解蛊这段时间,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告诉我是谁要银河水。”
“你是不要命了?”张相云冷笑。
“算过,活得比你久。”年秋雁此时还有心开玩笑。
“命这种东西,还是少算的好,算一次,变故就多一分。”张相云撤了卦阵,平复好心情,重新给自己戴上衣帽,话里带着明显的恶意,“我也给你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在我告诉梅良玉或者孔依依你是什么人之前,给不给银河水。”
年秋雁身体恢复自由,颤抖着手揉着被压疼的脖子,低垂着头,在光线晦暗处看不清他的神色。
等他缓缓抬头时,屋中只剩下他一人。
张相云和洛伏已经离开了。
五行光核跟着他俩。
虞岁发现这两人对外城地形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避开热闹的地方,往无人的暗巷里钻,与陷入纷争混乱的明珠坊越来越远。
被年秋雁下了钟情蛊控制,张相云脸色十分难看,洛伏看了他两眼,说:“解蛊得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你最好别跟他见面。”
“我知道。”张相云压着火气答。
有农家传音兽落在两人肩上,听到汇报的消息后,张相云冷笑声:“瞿正浩这个没脑子的东西,针对梅良玉就行了,还想从南宫家这边赚一笔。”
洛伏说:“南宫岁来外城了?”
张相云道:“明珠坊真亏钱也是南宫岁的事,南宫岁在太乙亏的钱,她姐姐在外边没几天又赚回去了。”
洛伏道:“那就不管了,回学院。”
在无人的街道中,夜风卷起车帘一角,街边路灯洒落在车身,翻卷的车帘晃动,却难以窥见车中少女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