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便在主子手腕上盖了块白绢,穆二老爷谦让了下,请王太医把脉整治。穆念雪忐忑不安着,一颗心差点蹦出来,一边又想着应对的办法。
好在王太医并未诊多久,很快就松开了,只在帐外道,“并没有什么疑难杂症,调息一下便好了。”
穆念雪才将不安的心放松了下去,却又听王太医开口道,“姑娘平时里是否思虑过多,睡眠不稳?”
穆念雪的确经常这样,但也不知这和她的脉象有何关系,见父亲在旁只得答,“有一点点,并不严重。”
“这就是了,内里不稳才导致阴阳失调”王太医说着就站起身,“我这就去开方子。”
“劳烦王太医了。”穆二老爷听到女儿的话心中一阵难过,小小年纪就思虑过多、睡眠不稳,可叹他这个父亲是没用的,连护女儿周全都不能。
王太医便收拾东西来到外室,开好了药方交给栖月等人,又嘱咐了几句方离开了。穆二老爷下朝归来还未上任,又急着叫了平日办事妥帖的穆荣过来。
这穆荣也是穆府的族亲,沾着点一个祖宗的光,老子娘好吃又懒做,想方设法将儿子拉进穆府谋个差事干。这穆荣也争气,平素并不和一群子弟喝酒赌博,只扎扎实实地做事。穆二老爷发现了他,时常就叫他处理衙里衙外的事。
“去把小少爷带过来,我亲自说几句话。”
穆荣领了穆念辰过来,穆二老爷又觉得无话可讲,只沉着脸面色凄苦。看着痴傻的幼儿又想起还在病中的长女,眼中就有了泪水。
“老爷,您这是……”穆荣想要劝话,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反倒也落起泪来。
穆念辰伸着小手帮父亲拭了下泪水,一个字都未说,穆二老爷欣喜地搂着幼儿的肩膀,“辰儿懂事了,辰儿并不是完全痴傻。”
穆荣也欣喜而泣,“四叔会好起来的,老爷。”
“从今日起,辰儿就由你全权负责,你陪同着一起去宗学上课,他有不懂的,你就教他”穆二老爷吩咐,又说了些课中、学堂的事情,“回来后依旧送到漓雨苑,不必送到别院了。”
“是,老爷,你就放心吧。”穆荣答应了,替穆念辰拿了识字的书本往宗学里走,平日穆府的男丁要去宗学,都是备好马车一起接送的。穆二老爷单独将穆念辰分开来,叫穆荣骑马送去。
来到马棚,穆念辰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骑马,看着跺脚打着响鼻的马儿直往后退。到底是被那一次吓怕了,脑中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穆荣无法,只得让穆念辰与穆念荃、穆念青等人一同上学。
车厢里还有其他几个学生,都是姓穆的,年纪尚小,家庭不够富裕,穆二老爷惜才就给每家每户资助了些银两叫他们上学。不过学堂里的风气不好,这车棚内的学生都是以穆念青、穆念荃为大,时常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
穆念荃一见穆念辰上车,就拍着肥肥的手掌呵呵笑,“傻子,傻子来了,傻子也来念书吗?”
穆念青轻蔑地睨了一眼,并不做声,其他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唯有一个小孩子没跟着起哄,拿着书本认真地看书。根本没注意到车里多了两个人。
“三叔,你这就不对了,好歹是同胞兄弟你总得多帮助他些”穆荣委婉地说完,又教训其他跟着乐呵的男童,“还有你们!如今看着穆二老爷出资才能上学,不做低等的奴才是你们的福分,我身边的这位哥儿可是穆二老爷嫡亲的儿子,你们就是这样报恩的吗?回去若说给你们老子娘知道,还要不要上学了?”
那帮孩子听如此一说早吓得不敢吱声了,唯有穆念荃还颤着一身肥肉得意道,“你若是还尊称我一声叔叔,就不该管教我。如今在这车上我是老大,我还是这傻子的哥哥,有什么说不得他?难道还怕我爹娘打我不成?”
“我哪敢管教您啊,只是老爷交代我要看好了四叔,若是出了状况不仅要揭了我的皮,还要考诸位叔叔的功课,这是我担待不起的。”
穆荣一番说理,穆念荃才不吭声了。这车里的孩子们都是害怕穆二老爷问功课的,比挨板子、受先生责骂还害怕。穆二老爷不会打也不会骂,只会罚抄书,抄到会背为止。穆念荃、穆念青可是吃过不少亏,所以这府上的男丁们谁也不怕,就怕穆二老爷。
及到了宗学学堂,穆荣是里面最大的,一边抱小少爷下车,一边就催促学生们去上课。穆念荃看到穆念辰长到六岁还要人抱,真像个奶娃娃一样,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手指指点点。
穆念辰虽不懂事,眼光却黯淡了下去,先前在车上一直苦读的学生也下了车,身高不过比穆念辰高一点点,七、八岁的样子,见穆念辰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心中欢喜拉了他的手道,“我们一起去上课吧?”
穆念辰也依从,二人便一起进了学堂。穆荣却是不能随着进去的,看到小少爷与穆进在一起也就放了大半个心。
正门摆着孔子画像,梨木桌案上焚着香鼎。课桌依次排下,中间留着过道的缝隙。穆进坐在了前排,又拉着穆念辰坐他旁边,穆念荃从不坐前排的,怕先生问他问题。这一次却跟着二人坐在了前面,并且仅次一个位置坐在穆念辰身后。
先生严于律己,早早就来到了学堂,一脸肃穆地站在孔子画像前,虽年迈衣着却整洁干净,身后备着长长一条戒尺。不过穆念荃是向来不怕的,因有穆府老太太的吩咐,这戒尺从来没打到他身上。老先生还要靠着穆府吃口饭哪。
宗学是名贵的学堂,不同于一般的私塾,这里收的都是贵门子弟,不管是衣衫、课本、笔墨那都是高人一等的。除了穆府这个要族,还有李、贺两家,不过学生却没穆府的多,只有两三个直系的罢了。
学生们各就各位后,先要拜孔子,再拜先生,一共三鞠躬方才坐下。老先生从进门起就把目光注意到穆念辰身上,小小的个子、粉妆玉琢,一看就是聪明的孩子。只可惜眼光黯淡、面目呆痴。在此之前,他也听说过穆府二老爷有个呆傻的儿子,一直养在院中,不曾见人。想来也就是他了。
“你们有谁将我昨日讲解的课文背诵一遍?”这是老先生惯用的开场话,知晓没有多少人会背,借以压一压堂上的纪律。
穆念辰一双染了尘埃的眼睛看着前方,一副懵懂的模样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先生的话。旁边的穆进就将书页替他翻到昨日学的那一页,情同好友并不将穆念辰作痴儿看待。
身后的穆念荃又捂着嘴笑,完全没料到先生叫了他的名字。
“昨日的课程你能背诵一遍吗?”先生发问。
穆念荃站起来摇头晃脑地照着穆念辰的课本念下去,“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
本是一篇好文章,穆念荃眯着眼睛往下念,完全没有断句。学生们都在后面呵呵好笑,唯有先生板着个脸打断了他,“胡闹,这是今日该学的内容!”
穆念荃才惊觉自己念错了,手指戳着穆念辰的背指挥他再翻一页。先生知道穆念荃不会背书,恼怒地叫他坐下了,另叫他人站起来背诵。
学堂里除了穆进读书刻苦,让先生颇为满意,另一个便是李府的李源。不过年岁却比在座的大,时龄十五。因为幼时得过一场重病,身体有些虚弱,读书晚了些却聪明异常。
起来背书的便是他,先生听他朗诵醉在其中,穆念荃趁机就在穆念辰的脖子上画了个大王八,为了不让先生发现,就将书本高高立起,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学习。
这样蒙混着众人,先生也没有察觉,直到午时吃饭起,穆念荃才没再掩饰了。先生一走,学堂里喧闹起来的,撕课本的撕课本、砸人的砸人,也有将墨水乱洒、叫人读不成书的。一帮学生们看到穆念辰背后的王八都哈哈大笑,一时没了人管制。
李源年龄最大,却偏生最瘦弱,府上也没有穆府势力大,吆喝的声音也制止不住哄闹的学生们。还是穆进发觉了,带着穆念辰去找照顾他的人。穆荣刚好进来,看到四少爷脖子后的王八有些苦恼。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去给四少爷洗掉。
这事若是叫穆二老爷或是漓雨苑的人知道了又是一场风雨,穆荣不是惹事的人,自然是处理干净了为好。
然而他再心细,穆念雪还是发现了。幼弟被送回漓雨苑时,后背领口有一圈是湿的,穆念雪觉得不对劲,就问领他回来的人。
穆荣一脸心虚,刚说的谎话就被穆念雪揭穿了,只得将前前后后的因果讲了一遍。
“你去吧,先别告诉老爷,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