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辽发出召集令,整个雍凉登时轰闹起来。这些年来,虽然各部都发誓效忠,但历次出动,也不过只是轮换着受到征召。而这次,张将军发出的却是全体召集令,这在雍凉,尚是首次。
是以,便在召集令发出的当日,周边自蒲州归附,并一直相随至此待的各部落,羌、氐各部,都全数动了起来。或一两千,或五六千,便是最小的部落,也派出数百骑,各擎兵器,带足粮秣,直往金城而聚。
三日后,金城之地已然遽尔集聚十七万之众,这还不算边远之地,后面仍有陆陆续续赶来的,和雍凉自有的汉军兵力。
这份子实力,直让陈宫看的目瞪口呆,当场石化。也终是明白,为何当日高顺、张辽二人竟有那般底气了。
老半天反应过来后,陈宫急忙让张辽传令,后续不必再来了。姥姥的啊,瞅这架势,这么持续下去,还真不知道等到所有人都到了,这金城能不能容得下呢。
况且,只是为了起到个震慑的效果而已,便如今这规模也已足够了,后面的实力,还是能隐藏便先隐藏为好。
张辽倒是不以为意,也知道陈宫所言有理。当日传出令去,这才止住聚集的势头。但到最后高顺准备出发之时,也已然聚集了总数达二十万的大军。
都说人上一万,漫山遍野。但此刻,足足二十万人,还都是骑军,不但是骑军,外族征战之时,相对富足的大族,多有习惯于一人双骑的。好家伙,这样一来,二十万人马,便真个是称得上是铺天盖地了。
只是面对着这二十万人,饶是陈宫智谋绝伦、胸怀珠玑,这一刻,也有老虎咬刺猬,无从下手之感。
为啥?盖因这二十万人,并非一个两个部族,而是竟有数十不同的部族组成。穿着打扮不同,言语习俗不同,手中拎着的兵刃更是千奇百怪,什么拐子流星、钉锤铁扒的比比皆是。更有力大者,手中举得都是丈二的狼牙棒、黄铜杵、独脚铜人什么的。
叽里哇啦的,陈宫简直如同进了鸡鸭市,晕头转向之余,最后不得不扯着张辽,将自己心中布置,一一点明,由张辽安排手下众将,各自引着相熟的部族,往既定位置而去。
等到各部纷纷而动,终至离去后,陈宫才大喘了几口气,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只是眼光再看向高顺、张辽二人时,已是大有佩服之色。
这么多外族之众,其间互有仇隙纠葛的,绝不会少,但不论各自之间如何,到了此处,竟能都服服帖帖的完全遵照二人的军令而行,并不生事,便这份本事,便当的陈宫高看一眼。
高顺、张辽对此自是失笑。陈宫又怎会知道,能将这些人凝在一起,并达到如今这般如臂使指的地步,乃是十余年的磨合才成。否则,便换了孙武再世、子牙复生,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诸事既定,这一日,张辽请陈宫坐镇金城,他亲选几员上将相随,送高顺往京都而去。
这些大将,却都是本家本土的汉将,西凉虽地处偏远,谋略之人虽少,但多是悍勇豪迈之士。前番二十万人马集结,闹出的动静极大,想必对方应有所察觉,此番送行,这随行人选,也当然要有些气势才是。
有了陈宫在后谋划,他跟随刘璋日久,这造势一说,早已玩的熟门熟路,刻意而为之下,架势这一拉开,更是令人望之凛然。
一行人逶迤而行,待到临近长安城二十里处,早有曹操派出之人接着。为首大将,器宇轩昂,虎目生寒。得胜勾上一把开山大斧挂着,柄长丈余,刃面如扇,正是河东徐晃徐公明。
两下里道明来意,都是暗暗打量对方。徐晃瞅着这一行人,但见个个雄壮,浑身透着一股冷冽之气,也是不由的暗暗倒抽口凉气。丞相此番算计,究竟能否得手,看来委实难料。
前些时日闻听多有外族异动,却不知与此事是否有关,若果也是对方做出的反应,只怕引发的后果,殊难预料啊。
他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暗暗担心。面上却是一片殷殷笑意,与高顺、张辽并辔而行,一路说些兵要军事,竟是相谈甚欢。由此想及此二人入京之后的境遇,心下竟是微生叹惜之意。
二十里路转眼即至,眼见着长安城终是到了眼前,徐晃打马向前,喝令里面落下吊桥,大开城门。
高顺带着两百亲卫,回身与张辽递个眼色,这才催马向前。
徐晃眼见只高顺一人向前,不由一愣,急问道:“怎么?文远将军何以不来?”
高顺微微一笑,淡然道:“雍凉之地,边隙不断,岂可主副将同时而离?此番便只高某入京,待见了天子,自有高某解释就是。公明将军,请!”
雍凉二将蓦然玩出这么一手,徐晃仓促间,不由全然想不到应对之策。
正自脑中急急转动之余,却忽听城上一片声的乱了起来。愕然中扭头去看,但见城头上无数人影奔跑,口中喝斥连连,似是两拨人前后相追而至。
徐晃面上一沉,心中恼怒。这事儿都赶一块了,下面这俩家伙临时玩了这么一手,自己正不知该如何向丞相交差,怎么自家上面却搞出这么一出?是何人作乱?竟然都跑到城上来了。
他恼怒之余,惭惭的对高顺笑笑,先自拨转马头,直往城前去看。只是刚到城下,目光中却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不由面色大变。
城头上,朱儁全身披挂,手中擎着佩剑,在一帮家丁的护持下,气喘吁吁的依住。他自那日被许褚领人监视住,走到哪儿都有尾巴。欲要派人出城去通知高顺、张辽二人也不可得。
眼见曹操一步步设谋,甚至听说竟暗暗调动了一队虎豹骑到了长安附近,心中更是忧急。
那虎豹骑据闻乃是曹操麾下最最精锐的骑队,所有装备皆是举全军之力打造,以曹氏宗族曹休、曹纯两人亲代。向以攻坚拔锐著称,名声隐隐直追当年刘璋一手打造的血旗军。据说便是昔日幽州公孙伯圭的白马义从,与之相比,也是大有逊色。
曹操此番竟尔调动这么一支强军过来,显然是有若不能顺利将高顺、张辽二人诓进雒阳之时,不惜要动用武力的打算。
幸好听说这支部伍大半都散在城内往潼关一线,那么,只要能阻止高顺、张辽二人不要进长安城,便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他眼见自己被看的紧,一时不得计,便借着病重之由,每天只在家中安养,外表上麻痹监视之人。暗中,却使心腹家人悄悄打探消息,准备在合适时机将消息送出去。
这一日,终是得知了准确消息,他一面让人假扮自己继续卧榻休息,一面却强扶着病体,化妆潜了出来。
到得外面,却见城中处处巡视士兵,要想闯出城去,简直就是难比登天。无奈之下,一咬牙,令人取来盔甲穿戴起来,准备冒险,看看能不能混出城去。只要混到城门,便可给高顺、张辽二人示警,绝不能眼睁睁的让二人进城送死。
老头儿打算的不错,哪知许褚虽没多少智计,但胜在对曹操极为忠心,身为曹操的亲卫统领,对于曹操交代的每件事儿,都极为稳重精细。
老头儿前脚跑了出来,不过半天便被发觉,立时便从后追了过来。朱儁到了此时,再想往外混是没了指望,当即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召集家仆边打边走,竟尔一路杀上了城头。
此时,经过一路厮杀,气喘吁吁之际,眼前只觉阵阵发黑,嗓子眼中也全是惺惺微甜的气息。等到依住城头,身边家仆不过只剩三五人而已。
下面城外,高顺等人的大旗赫然在目,朱儁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总算是赶上了。只是听着城中喧嚣不断,隐隐有蹄声急遽而来,估摸着怕是那虎豹骑出动了,而自己身周越围越多的曹军士卒,再想冲下去自城门而出,是绝不可能了。
“今有国贼害贤,朱儁一生忠义,绝不容国贼得手!尔等皆我家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以剑驻地,朱儁猛然站直身子,嗔目对身边家人们大喝道。
“愿从太尉杀贼!”
众家人眼见他白发斑驳,被疾病折磨的身躯,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能倒下,但此时须发戟张,怒目大喝,一股如山气势猛然暴起,竟使孱弱的病躯,似乎陡然挺拔了起来,不由的都是大声回应着。
“好,且替我拼死拦着!”说罢,一转身,大踏步抢到城垛口上,对着下面正满面疑惑的众人,猛的一咬舌尖,提气大喝道:“快快警告高顺、张辽二位将军,千万不要入京!千万不要……..”
老头儿凄厉的大喝,蓦然从城头上响起,下面高顺等人听的分明,面色猛然大变。凝目看去,已然看清,喊话之人正是老太尉朱儁。
只是正待上前搭话,却见老太尉挺立如松的身子猛然一震,双目瞬间睁大,那话只喊了一半便再没了声息。
一支羽箭,此刻已然透胸而出,锋利的箭头处,红艳艳凝出的血水,竟尔耀的人眼目生疼。
噗!
朱儁猛然张口喷出一大口血雾,一个身子微微晃了晃,蓦然自城头摔落。
城上城下一阵惊呼,惊呼声中,一声闷响传来,这位一代名臣,号称东汉汉末的最后良将,太尉朱儁,已然气绝身亡,摔落尘埃。
所有人都呆了,整个长安城西门之外,忽然一片诡异的寂静。正立马城门处的徐晃,微微转头,眼中闪过愧疚不忍之色。
“太尉啊——”
城头上忽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声,随着哭声,但见三个浑身浴血的人影,已是慨然纵身跃下,正是一直随着朱儁杀过来的朱家仆从。
三声沉闷的响声过去,这三位至死却不知名姓的义仆,就此紧跟他们主人之后,以自己的性命,诠释了忠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