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伸手调整了一下安装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然后看向他面前的雍容妇人,“抱歉,打扰您这位大忙人。”
“没关系,毕竟这也是家事。”
“还好我们准备的采访内容不多,顺利的话,应该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简单由旁边的助理补了补上镜的妆容,妇人让人退出取景框外后,转过头来,韶华不再的面庞终于露出一个淡雅的微笑。
“你刚刚说,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您认为曺老会长是一位怎样的父亲?”
“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啊。”曺海淑学着年轻人的口气发出感慨。
她想了想就语出惊人地说:“如果让我回答这问题的话,我觉得我阿爸也许是这个世上最偏心的父亲。”
听到她这句话后,此时挤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感到愕然。站在后面的女作家掩着嘴跟人嘀咕“大发”,引得导演回头瞪了一眼。
把头转回来后,迎着曺海淑似乎充满调侃意味的眼神,导演硬着头皮说:“请您继续说吧……您会这么认为的理由是什么呢?”
曺海淑沉吟:“该怎么说明呢,啊,对了,你肯定听说过我欧尼那两段婚姻的传闻吧?很多人都认为我欧尼的第一段婚姻是自由恋爱,而她和现在的丈夫实际上是因为利益才在一起。”
在这一刻,导演明显感受到了整个录制现场的气氛在无形中变得愈发躁动起来。
他皱起眉头,倒像是索性放下顾虑,对曺海淑豁出去地问:“这件事和我们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关联。因为事情的真相能够很好地解释我刚才那个答案。关于我欧尼的第一段婚姻,那其实是出自我父亲的安排。”
……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啊。我喜欢看书,特别是一些中国的诗词,我认为意境很美。”
舒缓悠扬的钢琴声在餐厅里回荡,拿着高脚杯的曺静淑闻言又端详地看了看自己对面这位略显拘谨的男子。
在一旁烛光的映照下,她的面容隐隐流露了几分意外之色。
目光扫过男子悄悄扯动领口的手,在这家男人全是西装领带、女人身着礼裙的新式洋餐厅里,她能轻易看出对方的不适应与格格不入。
这倒是和她事前的预想有所出入。
曺静淑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也没有掩饰自身的想法,直接就说:“徐先生你本人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你会是我阿爸比较欣赏的那种类型。”
“所以曺小姐您是奇怪,我不是您父亲欣赏的类型,为什么他要安排今晚这场我和您的相亲?”
曺静淑显然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更加直白,只好默不作声地用眼眸盯着他。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今晚在过来之前也很好奇。”男子说着话就挺直了腰背,他把双手放在膝上,端正地注视着曺静淑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不过,我现在更好奇另一个问题。”
曺静淑也来了点兴致,眨着眼问:“什么问题?”
“那您欣赏吗,像我这种类型的人?”男子一脸认真地问。
气氛停滞了那么一瞬,似乎连四周的环境都变得安静下来,好在片刻后,曺静淑整个人就莞尔似的轻笑一声。
“现在你和我的想象越来越不一样了。”她摇晃着杯中的酒水,“只是,这个问题你好像问得太早了一点。”
“看来现在答案是否定啊。”男子的神态有些失望和释然,但他很快也在曺静淑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又笑着开口,“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曺静淑下意识就问。
“嗯……努力去向你欣赏的类型靠拢?”直到这时候,男子身上原有的那份拘束感已消失不见,温和而从容的笑意弥漫在他的眉眼间。
“为什么?”曺静淑把相似的话又问了一遍,“说实话,我想你可能也明白,我们之间的事,结果不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想法,而是取决于我父亲的态度。”她忍不住说出了一些心里话。
“我明白,所以这只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男子想了想,对她补充着说,“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该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约会,但是,我想和静淑小姐你再见面。”
曺静淑没再去问为什么,事实上男子刚才的那些言行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事情。
她异样地瞧着男子,低声启唇:“我们俩从见面到现在,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几分钟,连话都还没讲几句。”
“所以说啊。”男子咧开了嘴,“我希望静淑小姐你也不要那么早下结论。也许相处久了,你会发现我是你欣赏的类型呢?”
旁边正好有侍者端来餐点,两个人顺势就各自住口,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这场在他们今天晚上正式开始前的谈话。
不过,当曺静淑低头拿起刀叉后,她又听见桌子另一边传来话语:“顺带一提,我刚刚见到您实在太紧张了,忘记了该说的话……您今晚很漂亮。即便只能和您拥有短暂的相处,我也很高兴。”
曺静淑并未抬头,她把一块食物放进嘴中,慢慢咀嚼着说:“我可不欣赏只会在我面前说好话的类型。”
“称赞能让鲸鱼跳舞嘛。”男子对她轻声细语地说着。
在餐桌上那温暖的烛光里,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朦胧和遥远。
……
“我到现在对于廷京姐夫他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我始终记得他是个挺有趣的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觉得他的性格很好,但问题也在于此。”
面对着摄像机,曺海淑仿佛完全打开了话匣子,压根没去在意在场所有人那越来越僵硬的脸色,畅所欲言。
“廷京姐夫他,只有性格好这个优点,他本人在经商方面并没有什么才能,可是在他们结婚当时,我欧尼她已经是被大家一致称赞的商界骄子了。”
“大概只有赛尔群的徐会长值得一提。他是廷京姐夫的亲哥哥。说起来我阿爸他最厉害的能力就是识人,要知道我欧尼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徐会长还在大宇汽车工作呢,他是怎么知道对方将来一定能崛起?”
“所以说吧,整件事讲来讲去,核心就集中在一个问题上,那就是我阿爸他为什么要给我欧尼找这么一位善良但普通的丈夫。”
年事已高的妇人说着话,带着鱼尾纹的双眼就冲着自己前方俏皮地眨了眨,她用似笑非笑的语气问:“你们觉得呢?那个理由是什么?”
同样坐在高脚椅上的导演沉默了一下,避开话题地予以提醒:“那个,我们的采访时间有限……”
“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以前在我们集团里,最重要的子公司是哪一家?”
“这个嘛……请您直说吧。”
“我说出来的话,你们可能都会感到惊讶,过去在我们集团,我阿爸最为重视的公司,其实是han Shin重工。”
曺海淑把这话一说后,其他人果不其然都面露意外之色。他们都了解han Shin集团的历史,自然清楚曾经的集团支柱应该是李溪午夫妇手下的物流和航空公司才对。
作为据说最受曺老会长宠爱的小女儿,曺海淑怎么会把业绩从来平平无奇的han Shin重工说成是她父亲生前最在意的公司?
幸好曺海淑马上就揭开了谜底:“重工确实从来没替集团赚多少钱,但这家公司,最初是我阿爸为了我偶妈而成立的。我偶妈是学建筑设计出身,han Shin重工这家公司寄托着她的心愿。那是她申元淑,仅仅作为她自己,而不是某个人的女儿或是妻子,人生中最大的梦想。”
在镜头前,曺海淑伸出手,一根根地放下手指说:“假如让我为我阿爸做个排序的话,在他的一生里,一共有过三个身份,那么这三个身份在他自己心目中的重要性,应该是han Shin的会长大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人的父亲,而作为申元淑的丈夫这个身份,却还要远远大于前两者。”
“真的,我光是用言语恐怕都无法向你们形容我阿爸究竟有多爱我偶妈。”她摇头笑着,“因为他爱我偶妈,所以在我偶妈挑了我大哥当继承人之后,他就把han Shin重工交给了他。当时没人知道,只要我大哥还管着那家不起眼的子公司,他就是han Shin无可动摇的下一任会长;同样,因为他爱我偶妈,为了帮我偶妈挑选的继承人,也就是我大哥排除竞争对手,他以父亲的身份,给我欧尼找了这样一位平凡的丈夫。”
她把话说到这里,又“啊”了一声:“说起来,甚至就连你们林会长跟这事都有点关系呢。”
导演诧然地皱眉问:“林会长吗?”
“对,你应该都不知道吧。我阿爸之所以愿意接纳深时那小子进入集团,真正的理由不是为了我姐夫和我欧尼,而是仅仅因为,深时他的生日,和我偶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