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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对方也的确没有进一步动静,那名男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怎么注意过杨一,只是在女孩咳嗽以后说了几句,就很少做声了,于是陈列馆里再度回归了最常见的宁静。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打扰到杨一继续参观的性质,在看完了夏洛蒂的手稿之后,他又转到了旁边佩索阿的手记上面,这位小职员出身的作者也是杨一相当喜欢的人物之一,所以在他的手记旁边,少年花费了尤其多的时间。
顺着手稿一点一点挪动着步子,正在摇头晃脑之际,杨一却感到身边陡然撞上了旁人,遽然回头准备致以歉意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居然隐隐比自己要高那么一头,定睛看清楚以后,少年更是有些意外地怔了起来,暗道怎么这个场馆的地方也不小啊,她就盯上自己不放了呢?不过人家毕竟是女士,而且这种事情也说不清楚谁对谁错,可能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所以也就没注意到身边的情况。想到这里,他也就准备表示一下抱歉然后干脆闪人好了,可就在他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先一步对着他摇摇头:“这位年轻的先生,类似的不绅士举动已经是第二次在你身上出现了,刚才戴维已经阻止了我一次,可是我不认为这么放纵你的行为就是正确的……”
一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女孩还在笑着,可是现在杨一算是看出来了这种笑容只是对方的一个习惯而已,并不因为自己面前是什么人而有所不同,就是那种所谓的贵族式礼貌。可能在这样的笑容注视下。一般人的感觉不会比被人恶狠狠盯着更好,因为对方的笑容是平静的。并没有发自内心的笑意,有些像经历过了太多而自然呈现的一种风平浪静。如果不是杨一有着两世为人的灵魂,换了前世的他也这么站在女孩的面前,约莫除了惊心动魄的美丽之外,他根本就看不出更多的门道。
只是杨一并没有接受无端指责的习惯,面对记者是这样,换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也同样如此:“第一次我承认是自己有些过于投入了,可第二次的指责还请你收回去,因为就刚刚的情况来说,并不能在你我之间分出谁对谁错来。虽然处于男士的风度……”
“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的年轻的先生。”对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就如同她一开始对杨一这个陌生人,即便是出声提醒也要带着习惯性的笑容,这个女孩似乎对任何事物都能表现出优雅的姿态,可是这种优雅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矜持,带着些小心翼翼和距离感,而更多的是高人一等的审视。这样的女人,她的笑容可能会毫不吝惜地赠予和她对视的人。但却绝不会送出自己的真正内心。
“既然是一个小孩子,那么还请发扬淑女风范的您不要和我计较了。”杨一摊摊手,很是无奈地转向她身边的男人,女孩的男伴有着一种西方人少有的儒雅风范。看到杨一转向自己,他也只能耸耸肩膀,回了杨一一个满脸无奈的表情。
“这一点都不好笑。锋利的言辞应该用在对自己的内省当中,而不是放在和人的争执里面。”女孩还是不依不饶。杨一心忖虽然自己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但正如自己所说。刚刚的碰撞是两个人共同的原因,绝非他一个人没长眼睛或者是故意占人家便宜。而且就两人的年龄来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和一个怎么看都有了二十岁的女子,这不是常规猥琐男人和小白兔女人之间的桥段吧?
“而且你确定你能看懂这些东西嘛?要知道,很多专门教授文学的教师,对于佩索阿的《惶然录》也无法解读清楚,最后还要加上那些老式的英语语法,而且这还是这位作家仅有的三卷英文诗集之一,说到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你出现在这里的动机了?”女孩子摇摇头,笑容总算淡了一些,因为谁也不可能一直保持着美丽的笑容和一个陌生人争执,但就外在的表现来说,这个女生确实算得上淑女一类了。
虽然说杨一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女士挑起的话题,一下子就从自己的不绅士转到了不学无术不懂装懂上面,但本身就有着“文青”属性的他,再加上两世为人而造就的敏锐观察力,也还是于模模糊糊中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思路可能这个女孩子,跟自己yiyàng也是那种文学道路上的求道者,或者对方的“粉丝属性”更多一些,容不得有人对自己崇尚的精神圣物,做出哪怕一丝一毫不尊重的举动。又或者对方是个佩索阿的狂热支持者,对于自己心目中的文豪,总是容易过度的神圣化。想到这里,再联想起国内曾经的文学热潮,那些文学女青年们,早在并不像现在这么开放的八十年代,就敢对自己仰慕的作家大胆示爱,那么对比一下面前这个女子的举动,就也不算什么了。
“我出现在这里确实是有动机的,而且是很可怕的动机。”杨一觉得好久没有碰到这么天然呆却又傲娇贵族范儿的家伙了,逗逗她倒也不失为出国旅途中的一件乐事,就故作夸张地笑道。这架势两人倒是在外面上掉了个个儿,有些怪蜀黍挑逗小萝莉的架势。
“抱歉,我想梅迪诺只是受不了有人打扰她欣赏佩索阿的作品,她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的确有些不合适,那么你看,是不是可以就这么算了?”女孩似乎叫什么梅迪诺,听起来有些像是意国那边的取名习俗,不过对方的正牌男友都出来说和,杨一当然没兴趣继续纠缠下去,事实上他早就懒得在这里耽误时间了,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可是自己男友的体贴,女孩显然不准备接受。对着杨一的背影她声音很小却极有穿透力和力度:“你没有听我说吗先生,你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是对文学最大的侮辱。如果佩索阿先生天国有灵,一定会为自己的作品被不理解他的人看到而羞耻……”
有人曾经说过。文学青年,浪子以及老男人碰不得,杨一忽然觉得最前面那个文学青年,也不只是男青年,女性yiyàng如此,虽然说任何事情都有比较特殊的例子,但眼前这个着迷佩索阿着迷的走火入魔的家伙,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消受的。回头没奈何地叹了口气:“佩索阿一面书写,一面否定文字的力量。这种看似不可思议的行为,其实只是我们国家对于‘得意而忘言’的另外一种存在形式罢了,否定书写是因为真正的道永远只隐藏在人们的心中,难以用语言完整地诉说出来,就好像海德格尔的‘此意永难通达存在’,希腊人不是也说过‘镇里只能栖息于直觉和灵魂的回忆中’吗?所以这就是我对佩索阿感兴趣的原因,一个距离我的民族千万里之遥的小职员,却能从心灵上和我的祖辈产生沟通和共鸣,让我觉得很有趣。所以我就来了……你看,我解释了这么多,你总该相信我不是来无所事事的吧?”
真是累啊,跟个神经病说这么多。关键是不说还不能zi诱,哪怕这个女孩不是那种纠缠不放的人,但哪怕只是被人怀疑。也很容易让人不爽。
那女子被杨一这些话刺得顿了须臾,随后眼睛发亮地看向他。似乎没料到这么小一个小家伙,本应该对电玩和在女生面前炫耀更感兴趣事实上杨一已经在做了但结果却和自己想的不yiyàng。能够就一般成年人都很难深入的课题进行深入的研究,这实在是让人大感意外的偶遇。
可是她的这种目光落在杨一心里,就未免有些让人心中惴惴,因为杨一很清楚但凡是迷恋佩索阿卡夫卡博尔赫斯一类的人,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而剩下的百分之一,则是地地道道的精神莫名症患者,她们的灵魂世界无比丰富却也无比空虚,做出任何在一般人看来qiguài甚至是骇人听闻的事件都有可能。而对于眼前这一位,少年几乎能肯定对方现在的表现不是装,而是的的确确和一般人不yiyàng。
果不其然,就在杨一准备找借口离开的时候,对方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后,忽然又怀疑道:“你的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更像是某篇三流文学评论里摘抄出来的,我不相信它们源自于你的思想。但是这不关我的事,只是希望你下次不要来这个站台,那边有莎士比亚的作品,旁边是拜伦的诗集,如果你想要找到你们国家的藏品,可以申请去斯坦因密室里面观看,但是请不要在来到这里。”
女孩旁边的男子对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意思是还请多多原谅,不要跟这位神经质女性计较了。
但是杨一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他颐指气使,哪怕只是无心而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着女子摇摇头后,他指向自己的脑袋:“如果我所说的都出自这里呢?”
“那不可能,如果你能证明,我可以送你一把小提琴。”女孩忽然又笑了,但杨一现在就不认为这笑容有多美丽,而是尽可能地不去看她,顺便为她身边的老兄默哀。
“嘿,可爱的小梅迪诺,你什么时候这么慷慨了,连自己的小提琴都可以随便送人?”
就在杨一满脸无所谓,而那对情侣一个微微无奈一个蹙眉坚定的时候,处理完自己事务的本.黑明忽然出现在陈列室门口:“杨,真是不好意思,这位是我的学生梅迪诺.瓜达尼尼,她和她的先祖洛伦佐.瓜达尼尼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是在整个欧洲的音乐界,却都知道她先祖的名字,如果说现在世界上最着名的小提琴制作大师是斯特拉迪瓦里,那么她的先祖就是十八世纪的斯特拉迪瓦里。能够得到一把她的作品,可是基督学院的音乐系学生们最渴望的一件事。”
……
就这样,在离开不列颠的时候,除了布克奖已经因为布克奖而收获的盛名外,随行的行李中,还多了一把据说在欧洲音乐界年轻一辈里求之若渴的乐器。虽然杨一自己对这种西洋的物品不甚了解,而且也没有多喜欢,但他却比得到一张莎士比亚的手稿还要开心。
在离开国内的前一天晚上,他照例登上网络查看邮箱的时候,就看到了第一封来自北方的电子信件。上面是好久没有联系,却丝毫不显得陌生的口吻,而且女孩在上面还很是不满地质问他,说是马上就到了她的又一个生日,问杨一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没有。
对于一个可以在业余时间,把小提琴学到9级,让那个越州音乐学院的老师直呼好苗子的女孩来说,这样一把礼物,应该就是最合适的了。